L牛大力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给他写信。这封信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他捡起信封,抽出信纸,里面就一句古诗,他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牛大力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懂啥意思。
姚玉玲也以同样的方式收到了信,信中也是一首古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她沉默片刻,深情的目光望向窗外。
奇怪的是,汪新没收到信。他坐在家门外的小马扎上,一边看书,一边不停地握着一个弹簧,他在练手劲,以防不测,指不定哪天会跟牛大力干上一架。
这时,牛大力走了过来,汪新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他却冲着汪新挑衅说:“小弹簧捏着有意思吗?”“你别看它小,劲儿大着呢!”“拉倒吧,孩子玩的。”汪新让牛大力试试,牛大力接过弹簧,毫不费劲就捏扁了。汪新愣住了,没有说话。牛大力说,想练手劲儿,他可以帮忙。汪新好奇地问,怎么帮。牛大力告诉汪新拿他这手练,比弹簧好用多了。汪新点点头,问怎么感谢他。
牛大力犹豫了一下,话锋一转:“问你个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掉巫山不是云’是啥意思?”汪新愣住了,想了想说:“哦,就是说……这不明摆着吗,这都不懂,曾经沧海嘛,就是说从前是大海;难为水就是,让那些个小河小溪抬不起头来。”牛大力没听懂,狐疑地问:“啥呀,咋就抬不起头来了?”汪新也有点心虚,说道:“嗨,我帮你查查。”
汪新说完,就回房间找辞典去了。过了一会儿,汪新拿着辞典走出来,牛大力斜眼看着他说:“整了半天你也不知道啥意思啊?还跟我这瞎解释。”“以前学过,忘了。”汪新边说边查辞典。他好奇地问牛大力,咋还研究上诗了?牛大力有点儿得意,这他别管,到底啥意思吧。汪新撇撇嘴,既然不说,那他就自己慢慢去琢磨。牛大力拿出信纸,一脸得意地放在汪新面前。
汪新一看,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问道:“这谁写的?跟蚯蚓似的?”牛大力有点不耐烦:“我要知道就不问你了,这到底啥意思啊?”“就是说看过大海的人,别处的小江小河很难吸引他;除了巫山的云,别处的云彩都看不上眼。”听了汪新的解释,牛大力心潮澎湃:“那这意思我好像明白了,我就是大海是巫山的云彩?”“差不多是这意思吧。”
牛大力让汪新破个案,帮着判断一下,到底是谁写的?他不是警察吗。汪新想了想,问:“这封信是在哪儿发现的?”“就门缝里,早晨起来一开门就瞅见了。”“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写这两句诗的人肯定出自咱们铁路局,用的是咱铁路局的信笺。”“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人应该就住咱院里,看这笔迹像是小孩写的。不过,咱院里那几个臭小子哪能知道这两句诗?也就知道个‘锄禾日当午’啥的。所以说,写信的人是在故意掩盖自己的笔迹,怕让人认出来。”
两个人正分析着,只见蔡小年拎着两根油条过来了,好奇地问:“哥俩干吗呢,背着我吃好吃的呢?”牛大力赶紧把信纸收起来,蔡小年眼明手快,夺过信纸,看了一眼,一脸惊讶地问:“大力,这你写的?打算给谁呀?”汪新说:“这是别人给大力的。”“哟,大力,没看出来呀,还有人给你写情书呢!谁写的?”
“这不正猜呢嘛。”“这还用猜,就咱这个院,文学水平最高的人是谁?谁能写出这么肉麻的句子?”
蔡小年和汪新唱和着,又不时抬头看了看姚玉玲家的窗子,蔡小年说:“大力对小姚的心思谁看不出来?”牛大力难以置信,激动得头脑发昏:“小年哥,那她平时干吗对我爱搭不理的?”“女人都这样,越是喜欢谁越不搭理他,越要折磨他。你看,她还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就是怕你一眼认出来,这是在跟你玩捉迷藏呢,故意吊着你。”
牛大力像是掉进了蜜罐里,喃喃地说:“这小姚,跟我整这一出。”蔡小年接着忽悠:“大力,恭喜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那我接下来该咋办?”“我的建议是,按兵不动,看看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和蔡小年越聊,牛大力越陶醉、越甜蜜、越幸福。他真的是心花怒放,仿佛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掉入了幻想的情感汪洋。只有汪新觉得不可思议,换句话说,他根本不信。
牛大力像打了鸡血,上班时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他心情格外舒畅,就连擦汗时,嘴里也没忘哼着小曲。老蔡与老吴一看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八成与姚玉玲有关,老吴张口问了一句:“小姚搭理你了?”牛大力得意地说:“何止是搭理。”老蔡惊讶地说:“哟!大力小子,有戏呀!”
牛大力还没完全昏头,他向老吴和老蔡取经,如何谈恋爱,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他俩有一搭没一搭的,也没啥经验传授。老蔡还是画龙点睛说了一句,感情是后来培养的。一听感情也能培养,牛大力烧起煤来,更加起劲。
人似秋鸿来有信。姚玉玲和牛大力最近总能接到写着古诗词的信,搅得两人情感起了波澜。姚玉玲信纸里的诗句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牛大力信纸上的词是“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牛大力既读不懂,字又认不全,便又来找汪新。
汪新拿出辞典,告诉牛大力,那个字念“蔻”,豆蔻是一种植物。牛大力忙问,到底啥意思。汪新解释说,翻成大白话就是,刻骨的相思,如今只在那芬芳的丁香枝上,那美丽的豆蔻梢头。牛大力咧嘴笑了:“还挺能整词,还刻骨的
相思。”
汪新摇摇头说:“这咋还有错别字呢,这‘蔻’不这么写。”牛大力不管那么多,一脸陶醉地陷入到遐想中。这时,碰巧姚玉玲从屋里走出来晾衣服,牛大力赶紧迎了上去,热情地打招呼:“姚,晾衣服啊,我帮你。”
牛大力说着,就去接衣服。姚玉玲的眼睛乌溜溜地朝汪新身上转,她看到汪新手里的信纸,嘴角一笑,那种妩媚更加诱人。牛大力瞧得痴傻了,直到他僵硬地晾好衣服,姚玉玲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开。牛大力望着姚玉玲婀娜多姿的背影,一个人憨憨地傻笑。
春风吹过,天气越来越暖了。
王素芳的病情似乎加重了,她坐在炕沿上,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马魁担心地拍打着王素芳的后背。良久,王素芳展开手,手上沾着血。马魁一看惊呆了,拉着老婆,背着孩子,就往铁路医院跑。
沈大夫检查一番后,语重心长地建议:“嫂子,我先给你开点药,吃上能舒坦点。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在内科挂个号,好好查查!”
王素芳有点推托,这病拖得太久了,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马魁态度坚决,执意让老婆去检查。沈大夫推荐了内科的刘主任,她是铁路医院有名的专家。
夫妻俩谢过沈大夫,回家的路上,两人的脚步莫名有点沉重。
隔日,在沈大夫的安排下,马魁陪着王素芳走进内科诊室,见到了刘主任,刘主任开门见山地问:“咳嗽多久了?”王素芳脑子像短路了一样,犹豫了一会儿说:“有个三四年,也不好说,一阵一阵的。”“这样吧,你先拍个胸片,验个血。”“还整这么复杂,主任您给我开点药就行了。我自己有数,回家吃点药,睡上一觉就好了。”“小沈可跟我交代了,一定得给你瞧仔细了。你别害怕,都是常规化验,真有病的话早点治,没病最好,好好查一查心里也踏实。”刘主任耐心地劝着。
见王素芳还不太情愿,马魁拿定了主意,让她必须听刘主任的。王素芳拗不过,只好点头同意了。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让王素芳有些难以招架。
从医院回到家里,天色已经不早了。王素芳在厨房忙碌,她揉着面,不时地擦着脸上的汗水。马魁走了过来,心疼地说:“你能不能听我的,进屋歇着去?”
“我不累。”“大夫让你好好养病,要不就白吃药了。”“沈大夫都说了,我没大碍。”“小病也得养啊,小宝睡了,你陪他躺会儿去。”
两个人正说着,里屋传来小宝扯着嗓门啼哭的声音,王素芳和马魁赶紧往里屋跑去,只见孩子躺在地上,号啕大哭。马魁赶紧抱起孩子说:“这怎么掉地上了,没摔坏吧?”王素芳心疼得又是摸又是瞧,埋怨马魁:“看样子没事,让你盯住他,你咋就不听呢!”“我看他睡着了,谁想到转眼就醒了。”“这孩子能爬能走的,身边不能离人!老马呀,跟你说了多少遍,照顾孩子得精细,一眼看不住,就得出大事!”马魁虚心地承认错误,忙不迭地哄着孩子。
化验单出来了,王素芳特意选了马魁不在的时候去医院。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一有不好的结果,她只想一个人承受,不让这个家承担。过去这个家在摇摇晃晃中度过了十年,好不容易过到今天,她只想珍惜过好每一天。
王素芳见刘主任神情凝重,颤抖着声音问:“主任,啥情况?”“你自己来的?你爱人呢?”“他在单位开会呢。”“让你爱人来一趟吧。”“刘主任,有啥情况您直接跟我说就行,我挺得住,是不是很不好?”“肺癌晚期。”“那就是没的治了。”“也不要绝望,建议你还是先住院。”
王素芳既不想住院,也不想让马魁知道她的病情,她苦苦哀求刘主任,一定要替她保密。刘主任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王素芳神情恍惚地走出医院,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她呆呆地看着化验单,看着看着就哭了。她留恋儿女,留恋丈夫,留恋这个家;她舍不得离开,可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从现在起,她还未曾走远,却已经开始了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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