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美妙,在于它尺度很宽:紧一紧,仿佛初秋;松一松,就仲夏一般了。有时候晚上出门,突遭急雨,浑身湿淋淋,如饮着一杯冷茶——在这春天的晚上,完全是初秋感觉;而中午走在阳光强烈的大街上,恍如身处仲夏,人有点软绵绵、懒洋洋,像酒酿似的。
这本来就是一个酒酿上市的季节。
我喜欢酒酿。它软绵绵、懒洋洋、甜滋滋、白了了的样子,好像西洋古典绘画中的贵妇人——也如在我们生活中出现过的一些女子,只可远望,不能近交。她们太醉人了,让我们无所适从,吃多酒酿一样。所以我喜欢酒酿,并不喜欢吃酒酿。
客居南京,每逢听到楼下响起竹梆声音,我就下楼买上一碗酒酿。南京酒酿小贩是敲竹梆的,敲得很好听。当我返回楼上,看着碗中的酒酿,一块雪欲融未融,竹梆的声音还没有消失,隐隐地传来,仿佛游丝。这刹那间,南京作为异乡的形象消失了、退隐了,仿佛家园展开面前,安慰一个“天地之过客”了。
在苏州,我从没见过卖酒酿的小贩。酒酿一般都在粮店出售,装在一只又一只塑料盒里,两斤一盒:从流水线上下来的某种零件。我还是买一斤回家(买一斤的话,售货员用块木片在盒子中间一拉,然后用木片一捞,接着一挑,随即一抖,整齐划一的一块酒酿,干净利落地跳到你递给她的碗中。那时去买酒酿,要自己带碗,保鲜袋还没流行。没带碗的,售货员觉得陌生,不会把塑料盒借你。和售货员面熟陌生的,可以借用塑料盒,付上两元钱押金。通常在你走出粮店大门之际,售货员会大声叮嘱一句:“马上送回来呵,盒子不够用。”),准备制作“糊酒”。
我曾经搭乘长江上的一支驳船队去湖南,看看内河水手的生活。船泊武汉,他们请我上岸吃“糊酒”,至今我还不清楚“糊酒”是怎么一回事,凭感觉里面肯定有酒酿“因素”。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很多年后,那天我正在写作,写了几句,忽然想起江上大风,想起武汉“糊酒”——我的写作常常被我的回忆打断——心想这季节酒酿该上市了,于是我就去粮店买酒酿。回家后躲进厨房,兑水,加糖,掺酒,调粉,反复实践,一番摸索,“糊酒”几乎制成了,这就是“糊酒”吗?我一边喝着,一边怀疑。
古代文论曰:“文饭诗酒”。
那么酒酿,它是什么呢?酒酿既有饭的形式,又有酒的意味,姑妄言之“以文为诗”吧。
而酒酿露或许是可以被看作“诗酒”之“诗”的,说实话,我喜欢喝——它比饮料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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