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俘翻腾欲飞逃;
不期大风伤双翅,
脊梁几乎断碎了。
纪伯伦评说道:
这真是好诗。这是我近来谈到的鲁斯图姆的精辟创造性比喻。请代我谢谢他,并转达我对他的最美好问候。衷心祝福他获得成功。
《胡达报》主编奈欧姆·姆凯尔泽勒鼓励纪伯伦在他办的报上发表文章。艾敏便写了一封信给纪伯伦,信末尾说:“亲爱的物质的新朋友,我不对你说‘告别’,而是对你说‘再见’。”这句话使纪伯伦感到痛苦,他回信说:
你的纪伯伦不是物质的新朋友,也不会成为新物质的人,而是旧精神的人,尽管他在物质上是弱者,尚需要吃和穿,以便防饥御寒,免受大自然因素侵袭。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心中至爱和保留生命。
纪伯伦致贾米勒·马鲁夫
贾米勒·马鲁夫(1879—1951),生于泽哈莱。在故乡接受初等教育,后入贝鲁特希克玛学院。
1897年移居纽约,主编《天天报》;该报原由贾米勒的叔父努阿曼·马鲁夫发行。后由纽约迁居巴西圣保罗,继而迁至巴黎和矮斯塔那,然后返回黎巴嫩。贾米勒·马鲁夫留下大量政治、历史著作,其中有:《新土耳其》、《人权》、《民族如何振兴》、《拿破伦·波拿巴的统治》、《女人国》和《黎巴嫩问题》等。
1906年11月2日
亲爱的贾米勒:
你现在在太阳运行的另一个方向,而我仍在这里;我想念着你,而你已距我遥远。但是,这遥远的距离却不能将我们分开,因为巨大的心灵中有无数晕环,就像石子击破静静的湖面荡起的层层波环。
……我们这里是秋天。万木瑟瑟抖动,将剩余的黄色泪滴飘飘洒洒地抛洒在枯草地上,空气中波涌着冬翁的气息。不几天之后,田野和草原就要披上银装。你们那里是春天,生活在苏醒,欢快地唱着歌儿行进。莫非你离去时带走了春天,还是无论春天走到哪里,大自然便美上加美,一片生机?
我依如积习,忙于写作和绘画。时而遨游太空,追逐着被太阳染着金色的云朵。时而沉入大海深处,聆听波涛的呼唤声。我时而跌入黑暗的山谷里,这里充满可怖的幻影,时而又登上松柏密布的山顶,倾听回声的乐曲,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命运降临到我的头上。
这种思想折磨着我的心,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找到值得留存的东西。不过,我应该发奋图强到明天,明天将为我进行裁决,它的裁决是公正的。但是,我想在走之前听一听裁决。
……我亲爱的,爱情是爱情的镜子。爱好是爱好的猜想。真正的爱情不会居于一颗心中,而要居于两颗心中。这使我想起我们曾经谈到的那种火焰,上帝亲自将之分为两半,一半是男人,另一半是女人。
……你在最近写给我的那封信中说,你多么希望有一颗充满爱的心和一个饱含恋情的魂。亲爱的,我可不希望如此。我宁可因爱而死,因恋而亡,也不要远离爱与恋。我宁愿被圣火吞食,也不愿意身被冰包雪裹。我此生中的最大欢乐便是感到魂饥心渴;不饥之魂不会遨游梦想太空,不渴之心也不会翻飞在美之源泉四周。就请你保持原状吧!千万莫求孤独,因为孤独中存在着令人死亡的厌烦。
……
纪伯伦
1908年 波士顿
贾米勒兄:
读到你的来信,我只觉得有一颗神奇的灵魂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游动。那是一颗美丽而令人痛苦的灵魂,它以它的波涛将我分离开来,于是我看到你成了一位具有两种不同圣象的人:一种圣象展开巨大翅膀飞翔在人类的上空,那翅膀就像约翰看见的站在七个尖塔旁的宝座面前的六翼天使的巨大翅膀;另一种圣象则是被坚固的锁链锁在巨石之间,就像将第一只火把从天上降入人间的布鲁米斯,神灵们甚为生气,于是将其躯体捆绑在海岸边的一块巨石上。一种圣象令我心神欢快,因为它伴随着太阳的灿烂光辉和拂晓的惠风波动起伏;另一种圣象使我情感痛苦,令我心与肋饱受压迫,因为它是夜神的俘虏。你过去和将来仍然能够从天上取来火焰,并能将之交给人类,为他们照亮前进道路,可是,世间有哪一条法律,有哪一种力量能将你置于圣保罗,又将你的躯体禁锢在那些生来就已死亡,只是尚未被埋葬的人当中呢?难道希腊女神仍有力量束缚这几代人吗?
我听说你想回巴黎居住。我也想去巴黎,我们能在艺术之都会面吗?我们能在世界中心见面和同住吗?在那里,我们夜里同去听赏戏剧,去法兰西游乐场,然后回来谈论拉辛395、高乃依396、莫里哀397和雨果的作品。我们相聚在这里,漫步走到巴士底狱,然后回到住处,仔细体会卢梭和伏尔泰398的精神,然后再写作,写作。我们写关于自由和专制的文字,以便帮助人们摧毁东方每一个地方的巴士底狱。或者,我们去卢浮宫,站在拉斐尔、达·芬奇和柯罗399的绘画前留意欣赏,之后,我们返回住处,写作,写作。我们写关于爱和美的文章,写二者对人心的影响。我们这样安排,你说好吗?啊,我的兄弟,我感到饥饿难忍,迫切需要接近艰巨伟大的工作;我感到思念难耐,曲线向往那种壮丽不朽的话语;我觉得这种饥饿和思念是深藏在我心底里的那种巨大力量的结果。那是一种想以不能估计的速度宣布自己存在的巨大力量,只是因为时间尚未到来——因为生时就已死亡的那些人成了活人行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我的健康情况,正如你所知,是一把握在不善弹奏者手中的吉他,使你听到的只能是不令人喜欢的乐曲。我的情感如同有潮有汐的大海。我的神魂如同鸟,双翅已被折断,只有藏在树枝之间痛苦不堪,因为看到群鸟展翅翻飞,而它却不能与它们长空比翼;但是,它像鸟儿一样,喜欢夜的寂静,喜欢晨曦的来临,喜欢太阳的光芒,喜欢山谷的壮美。我时而绘画,时而写作;在绘画和写作之间,我就像一只小船,漂泊在身不知底的大海与蓝天之间;那蓝天便是离奇的梦幻、崇高的意愿、伟大的希望和断断续续的思想。在这些梦幻、意愿、希望和思想当中有一种东西,人们将之称作绝望,而我却将之称作火狱。
我昨天寄给你一本小册子,名叫《草原新娘》,由三个短篇小说组成。第一篇名为《世代灰烬与永恒世界》,那是我们关于真实一半的谈话的结果。我是在它那美的灵魂用它那饰带边沿触摸我的情感和你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际中时,写成那篇故事的。第二篇题为《玛尔塔·芭妮娅》,那是一位烟花女子的痛苦所洒出的一滴燃烧着的眼泪。那女子还未听到一男子心灵的呼唤声,而且她的灵魂,也没有感受到遇到真正一半所激发起的天赐爱的冲动时,她便依附了那个男子。第三篇题为《痴癫约翰》,讲的是一个在黑暗舞台上的令人悲伤的故事,那是一个鲜活的故事,记录了一个盲目屈服者的生平及害人的专制制度。我观察过,认为过去作家们与牧师的专制进行斗争和反对屈服所采用的手段本身就有害于那些作家们的原则,而有利于敌人。那些作家们把蔑视宗教传统作为打倒那些坚持传统的神父的办法,那是错误的。因为宗教情绪是人的一种自然情感,而通过宗教说教实行的专制制度则相反,根本不是一种自然情感。因此,我使约翰热爱耶稣,信从《圣经》,忠实地服从宗教教育。
……你沉湎于香烟和咖啡,使我对这两种东西更加喜欢。我本以为更加喜欢香烟和咖啡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正像你所知道的那样,我的生活已离不开咖啡和香烟。我想起了一个小故事,非讲一下不可,因为它与咖啡和香烟关系密切,请听我讲:
昨天有位美国太太请我去吃晚饭。这位太太是位富有创意的诗人,也是一位心灵与容貌俱佳的美女。她有一种嗜好,就是使生活美上添花。她的心神渴望得到一切美好有滋味的东西。我们坐下,同张桌上没有第三个人。我们边吃边聊,在一饱眼福和口福之余,免得剥夺耳福享受。我们吃过肉和菜,又吃甜点喝咖啡,之后我点上一支香烟。呷一口咖啡,抽一口烟。我的那位女友津津有味地注视着我,脸上挂着类似春天到来时田野泛着微微笑容。一支烟快燃尽时,又续上一支烟,并且再次将咖啡杯加满,因为周围的环境和我们之间的谈话使得香烟和咖啡有了一种神奇的味道。一阵无言的寂静过后,那位女诗人将目光转向天花板,然后平心静气地说:“纪伯伦,你可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想做男人吗?”我问:“为什么?”她回答说:“因为男人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生活,既可登上享受的顶峰,也可以潜入享受的深渊,而不必顾及人们说些什么。我们女人则不同,我们总是相互监督着,总是尖锐地批判我们做的好事或坏事。”
我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她,希望她再解释一下。她说:“假若我现在是个男子,我也能和你一道享受吸烟的乐趣。因为这种土耳其型香烟的气味和点燃的方法勾起了心灵中的强烈馋欲。”我当即站起来,打开烟盒,放在她的面前,用一种意味深长的方法,暗示着许多东西,对她说:“上帝创造了我们,本来就是让我们欢悦,尽情地按我们内心深处所招待自己。来吧,我们一起抽支烟吧!我们把我们一生吞云吐雾的时光比作烟花岁月。”
我们那位女诗人拿起一支烟,夹在她那秀美白皙的指间,将烟点着,开始如饥似渴地抽起来,边吸边凝目注视着那袅袅上升的银线般的缕缕烟丝,一支烟尚未吸完,只见她的脸色已显微黄。片刻后,她用手腕撑着自己的头,双唇间含着微微笑意。我问她:“你怎么啦?”她异常平静地回答道:“我的头略觉沉重,但我心中却充满具有东方色彩的美丽幻想。”
我们离开餐桌,到了书房。在书房,我坐在两个松软的靠枕之间,和她继续交谈。一个时辰过后,她伸出她那丝绸般光滑的纤指,摁了摁自己身边的一个电钮,一个女仆应声赶到。她对女仆说:“约瑟芬,给我们煮一壶浓咖啡来!”
女仆走去,不一会儿送来一壶热咖啡。女仆正要离去时,我们的女诗人喊住她,吩咐说:“如果有客人来访问我,你就说我不在。”之后,女诗人倒了两杯咖啡,微笑着说:“纪伯伦,请给我一支烟!”我说:“你刚开始抽烟,过多对你有害。”他回答了这样一句风趣十足的话:“生活中真正甜美的东西,都是穿过痛苦之路来到我们身边的。”
亲爱的,我们就是在香烟、咖啡、诗歌及类似东西中度过那个夜晚的。第二天,她写信对我说:“给我寄一份香烟礼物吧!”我立刻让她如愿以偿,作为回礼,她给我寄来了那首关于土耳其型香烟的长诗。
……时时已指在午夜后两点钟。酣睡在翕动着人们的灵魂,窗外大雪纷飞,整个城市已换上银装。纪伯伦仍然在与你窃窃私语。黑暗与白雪将亚当的子孙送回了自己的巢穴,寂静笼罩着世间万物的灵魂,我能听到的只有狂风的痛苦啸吟。啊,多么美丽的夜,夜赐予灵魂以理想翅膀,以便让灵魂翻飞,盘桓在乌云之上和乌云之后。
纪伯伦
1912年4月23日
贾米勒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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