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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节 脸（第6页）

姚蓓蓓的大拇指摩挲着好炖纸杯，她确实想了一下，真的在考虑被帮助的可能，然后她说：

「真没什么，谢谢余总。」

看花瓶姑娘时站在马戏团门口的那个女孩一点也没变，到现在也没学会追随真情实感，她害怕主动说出口的东西，那会让事情充满风险，也更容易破碎。

余总叹了口气，那口气含有糖分，伴随着黏糊糊的态度。姚蓓蓓听出那不是失望，而是心疼。余总把手谨慎地落在姚蓓蓓的膝盖前端，捏了两下，就像从座椅中站起来扶在把手上，之后起身走了。那种揉捏的感觉很含混，让姚蓓蓓一时难以理解，不过她最终还是理解了，因为后来隔三差五她就会收到一些昂贵的礼物，她没忘记自己曾经的结论，男人给你什么，总是为了日后再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九）

姚蓓蓓回水冘没打招呼，到的时候天昏沉沉的，什么都半隐没着。刚过晚饭点，父亲跑去大礼堂跳交谊舞，只有母亲在家。这么多年过去，和母亲独处一室还是令她紧张，母亲扶她往沙发那边走，姚蓓蓓说自己可以，才六个月，然后放下两瓶白酒。

「年份原浆，给爸尝尝。」她穿着大衣，坐得很费劲。

「他都戒了。」把她安置好，母亲坐到对面的餐桌边，两人面对面隔着一米的距离。

「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年中风送医院，医生不让喝了。」

屋里渐渐黑到了底，最后一点阳光也消逝了，母亲起身把节能电棒打开，冷冷的白。

「他呢？」这样的光线有点审讯室的意思。

「谁？」姚蓓蓓心知肚明。

「喝点热的。」母亲给她倒了杯水，用她大学毕业从寝室带回来的塑料杯，之后她一直没回家，杯子上的哈喽凯蒂已经脱漆。

「这杯子还在呢。」

「家还在呢。」母亲坐在餐桌前，双手交错，眼神不再锐利，她看上去比姚蓓蓓还紧张，甚至有些害怕，她的手在抖。「你身体反应强吗？怀孕不好受吧？」

「还行，我反应不大。」姚蓓蓓笑道。「你冷吗？咱家客厅没装空调？」

「我不冷。」母亲把电暖炉取来插上，对着姚蓓蓓摆好。

屋子安静下来，停了漫长的几秒钟，姚蓓蓓捧着杯子说：

「他很忙，公司做得又大又强，快上市了，实在走不开，他说过段时间来接你们去上海。」

「这么厉害？大公司的老总？」母亲的眼睛里没有高兴，充满狐疑。

「风云人物。」

表面的和平下暗流涌动，母女二人像两只偶然遭遇到的

（）

动物在互相嗅闻、试探、掂量。

「他对我特别好！真是诚心对我，总送我礼物，你看看……」姚蓓蓓一一展示她的钻戒、项链。

「看到了看到了，你别那么大动作……」

姚蓓蓓在心里冷笑，就是这样，她从来不认为我优秀，即使我中考拿第一，即使我去大城市念学……她不会替我高兴，不相信我会找到好男人，觉得我不配，她只会想别人怎么能看上我？一定是那人有什么残次。

「他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年纪大点，比我大20岁，现在大城市年龄差真算不上问题。他说我和别人都不一样，他已经为了我和上一个情人分手了，还答应会跟他老婆离婚，这辈子陪我潇洒走一回。我之前喜欢的是他儿子，现在他儿子要跟我儿子做兄弟了，你说好不好笑？」姚蓓蓓已经非常失态，非常不像姚蓓蓓，但她还保持着微笑，「你替我高兴一下行吗？」

「我高兴，但是生孩子是件大事，不能只因为钱……」

「我不是因为钱！」姚蓓蓓打断母亲，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是喊出来的。「他给我买这个买那个也从来不是为了炫耀他有钱，他是爱我，他夸我漂亮，夸我懂事，男人爱你才会夸你，你不会懂的，没有人夸你。」

「我知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让你凡事长点心，」母亲苦着脸，摊开手掌，缓慢地说，「我也知道你不想听我的，你老觉得你比我强……」

她以前的张狂样儿怎么不见了？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骂出来？姚蓓蓓看到她这副样子就上火，这张脸根本不是母亲的脸。姚蓓蓓站起来，瞪着眼睛说：「我没有觉得！我为什么要跟你比？我不用跟你比！你有什么可比的？你只是让人受不了！」她感觉孩子赤手空拳地在她肚皮里挥舞，她扶住肚子，使出丹田之力，「我出生的时候到底犯了什么错？我让你抽筋了？我让老天打雷了？还是我长得太丑吓到谁了？为什么我要生下来面对你？真他妈让人受不了！你别装了！别装了行吗！你现在的样子尤其让人无法忍受！」

母亲抄起巴掌，姚蓓蓓闭上眼睛，啪的一声，这记巴掌响亮、清脆，但不是落在她脸上，她喘着粗气，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睛里滚落出来。母亲没有说话，转身去了厨房，她没开灯，一只手掌支撑着灶台，一只手捋着鬓边斑白的碎发，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这对母女同时因为疼惜对方而哭泣，这是第一次。

姚蓓蓓将视线从母亲的背影往回收，收到厨房的玻璃门上，那上面映现着自己的脸，泥黄的壳被乌黑的裂纹缓缓撑开，那张高兴时不敢太高兴、放松时不敢太放松的脸在慢慢破碎，那张永远担心着周围发生了什么的脸在剥落，露出一汪黏稠的、已经凝结成泥潭的漩涡，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黑洞洞的。备案号:YXX13ddxJRyiGG2e5vCka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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