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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节 博德嘉湾(第2页)

「你最近没考虑一下个人问题?」小孟笑道。

「我打算今晚去夜巴黎看看,」小玉俯身到小孟耳边,「你去不去?」

夜巴黎是大礼堂改的,本来打算叫夜上海,水冘去过上海的人说这名字不上档次,上海算什么,上海的舞厅都叫巴黎,因此才叫了夜巴黎。

「我不去,那儿可没什么正经人。」小孟让小玉停下动作,「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上班了,马上六点半放音乐了。」高中毕业,小孟真的考上大专,在七口上了三年学回来,家里帮她找到广播台的工作,相当轻松,每天按点播放新闻联播或者优美音乐,偶尔口播两则矿务新闻,先进事迹。

「你去吧。」小玉帮她把围兜取下来。

走了两步,小孟回过头,严肃地说,「你也不许去。」

小孟不知道是自己变了还是小玉变了,她虽然仍觉得小玉是漂亮的,但好像漂亮得有些俗艳。以前小孟一直认为小玉是因为生得漂亮,所以自信,身上带股子劲儿,爱干嘛干嘛,其实恰恰相反,是小玉的自信和爱谁谁的态度使她变得漂亮,当她开始注重穿着时,就永远失去那种自信了。

等小孟走远,小玉从里面把理发店锁上,换上一条中长的白色连身裙,套上肉色丝袜,在镜子前转身,然后踩进一双红色高跟鞋,把化妆品拿出来探着身子贴在镜边描眉画眼,她一边涂口红一边小声说:「我就想去看看男人还能再把我怎么样。」一旦抱着这种心态,就再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了。小玉成了夜巴黎的常客,她在夜与夜之间游走,跳着交谊舞,推杯换盏,捕捉爱的游戏,渐渐的,她获得了另外一种自信,和之前不同,这是一种自我放弃换来的无所谓,她知道自己一无所有,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也因为这个,小孟有段时间和小玉别扭着,两人不走动了。

小玉超然地站在高处观察男人这种生物,发现他们都差不多,大部分挺自以为是。她把来找她的男人大致分为四类。第一类是诉苦类,占总数的百分之四十,这类人无外乎家门不幸、婚姻不睦、事业无望,以高大宝为代表。

「你能不能别杵在这?门板似的,挺碍眼。」小玉不耐烦站起来,走到一边。

「我真的喜欢你,我特别需要你。」高大宝跟在她身后,勾着头,畏畏缩缩地说。

「别跟着我,烦人。」小玉把脸扭向一边。

「为什么你跟别人就行,跟我就不行?」高大宝的五官挤到一起。

「因为我不喜欢你。」小玉轻描淡写地说。

「我喜欢你就行了!我不睡觉,就想跟你聊会儿天!我也有钱!」高大宝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硬塞进小玉手里。小玉笑了,她搓开那些钱,十块二十的都有,一共约莫三

()

百块。

「这样吧,你去门口,谁进来你就对谁大喊三声『我爱冷玲玉』,喊三个人,我能听见才算。」

一曲终了,灯光亮起来,舞池里的人四下散开,休息,更换舞伴,高大宝真的走到门口,倔倔地,照冷玲玉的吩咐做了。

「有地儿吗?」小玉走过去。

高大宝急忙点头:「有。」

进门前,小玉问:「确定只聊天?」

「只聊天,不办事。」高大宝做出发誓的手势。

「不办白不办,我是无所谓的。」小玉推门进去。

他们躺在床上,高大宝确实老实,窝在小玉腋下,一声不吭,动也不动。

「我明白了,你不是找女人,你是找妈。」小玉说。

「啥?」

「说吧,再不说我要睡着了。」小玉打个哈欠,半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烟。「我抽根烟,介意吗?」

高大宝摇头,可能是闻着烟味,气氛到了,终于开口聊起来,话头一经打开,便像摇晃过度的啤酒,喋喋不休往外冒,他说家庭的压迫,收入的困窘,控诉父母的无能,说得声泪俱下。遇到高大宝这样的男人,小玉就闭目养神,因为很多时候他们也不是真的要你去听,他们只是要说出来。末了,高大宝仰起头,眼含泪花地问小玉:「你说,他们只会要求我,他们做了什么?」

「抽两口?」小玉把抽到一半的烟递到高大宝嘴边,眯起眼睛,陷入回忆,「他们做了他们能做的。」

「我的名字是我自己改的,我喜欢阮玲玉,想做她那样的『新女性』。」小玉顿了顿,有些惭愧地笑了一下。

「那你本名叫什么?」高大宝问。

「招娣,寓意简单,人人都懂。我们家只有我爸一个人工作,在充电房帮矿井工人的煤车电瓶充电,算不上正式工,所以没房子分配。矿上租金最低的那栋楼你知道吧?就是建矿最初给工人临时盖的二层职工宿舍,靠近塌陷区,我们一家人就住在那儿,随时都可能倒塌,我经常想,如果倒了多好,可惜命大。」

「说什么呢。」高大宝推了小玉一下。

「我弟来的时候我四岁,一家四口住一间开间,爸妈睡一张大木床,我和我弟睡一张小折叠床,中间用铁丝拉了一块帘子,上高中以前,半夜里我常听见他们床上的动静。我们家吃饭的时候要先把折叠床收起来,才能摆得下饭桌。家里也没窗帘,饭桌板立起来就是窗帘,到处堆满杂物,狼籍一片,脏得很,我和我弟每天为了各种东西对骂、厮打、鬼哭狼嚎。矿上的人都知道我爸常一个人钻到塌陷区后面的林子里去钓鱼、打麻雀、叉青蛙……能给家里开荤,不用花费,运气好的话,还能捕到蛇或兔子拿去市场当野味卖。他们想要儿子我很理解,但都这么拮据了,还要吗?想不通……不过算了,明明白白的日子反而不好过。高中那会儿我蛮受欢迎,不少男孩喜欢我,但他们得不到,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我相当冷艳,每天跟小孟一起,蹬着大杠一骑绝尘,谁也不搭理。当时有个叫王翰的闷包儿,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挺执着,天天跟在我俩后面骑,也不打招呼,只是保持着一个定距离,到了进矿的三岔路就分开。我私底下打听过,成绩挺好,家里没钱才上子弟高中,我对他不反感,我觉得小孟也是,但我俩互相都没提过。」

「挺隐忍。」高大宝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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