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吃一次,拉不了。」
「那跟我回家,咱冰箱里有冰溜溜。」我爷说。
漫长的对立,时间几乎静止,我回头看众人,两个小孩嗦完冰棍把棒棒叼在嘴里,张姐从柜台里探出头,韩骏垂手等着,其实他们也没说什么,但这里的一切都令我很痛苦,我一脚踢开地上的石子跑起来。韩骏追上我,手中捏着两根冰棒。
「给你,消消气。」他说。
「我现在不想吃了。」我还在快速往前走。
「等下化了。」他把冰棒伸到我眼前,冷气烫到我的眼睛。
我不说话,韩骏硬塞冰棒到我手里说,「你爷买的。」
我停下来,看着他,把冰棒扔到地上。那之后很久我都尽量避开张姐商店,怕有人拉住我问「你爷怎么连根冰棒都不给你买?」
小学门口那一带坐了一排摊贩,很热闹,纸扎的小汽车、男女佣人、古风的、现代的……品类丰富、款式艳丽、花花绿绿,像是专门铺设了半条街为死人庆贺。我随便在一个摊子上买了些黄纸和金元宝,我妈交代只有这两样是通用货币,买其他的没用,收不到。买完我在旁边吃了碗米线,先回了趟家。木门已经泛潮膨胀,钥匙不管用了,我使劲儿踹了几脚,门打开的时候,边上掉下好几块腐朽的木头渣。我爸妈都是正式工,这房子是矿上分配的,在三楼,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当时农村还住平房,我挺有优越感,现在回来才发现这房子比真正的两居室缩水太多,总平数其实只有40平不到,可想而知五个功能区有多么狭小拥挤,挑高也不够,我一米八的个子总感觉要碰到头。和门一样,房子里很多地方都上霉了,弥漫着一股阴湿的气味。
我走到阳台,打开窗户,天半黑了。我爷家其实就在我家楼下,一楼,以前我经常趴在窗户上看他忙活,弓着腰给菜园翻土,浇水,有时我会吐唾沫下去,吐到那些菜上。本来小院镂空的上方铺了一层蓝网,他去世之后这里没人住,网也扯掉了。我现在可以直接看到光秃秃的小院内部,徒剩一些笼子、枯枝、干土和花盆。虽然是这样近的距离,我们两家却不怎么往来,上面说了,我爷有七个孩子,每家又都有男孩,「孙子」这东西于他来说毫不稀奇,不值得珍惜。他也因为这个名声在外,大家都说他老周天赋异禀,门丁兴旺。不过仔细回想,我们还是在这个小院子里共度了不少时光。
「东东,东东!」我回过头,是我妈。「把这筐馒头送楼下去。」
我从窗户上下来,很不情愿地接过馍筐磨磨唧唧下楼,路上我悄悄用我没洗过的手把那些白馒头都捏了一遍。
「我妈刚蒸的,让我给送来。」是二奶奶开的门,我伸着头,屋里黑洞洞的。
「进来玩会儿?」二奶奶招呼我。
「我回家了。」我说。
「进来进来,下两局棋。」我爷端着棋
()
盘和两个小马扎,在小院里支起来。
他喜欢跟我下跳棋,那两年我陪他下过上百场,他一次都没有输过。每回都是前半段我占优势,到了后半段被反杀。
「东东啊,水平还是有限,到底哪天能下过我呢?」完胜一局,我爷洋洋得意地发表讲话。
「我才十岁。」我说。
「十岁怎么了,我十岁的时候已经让人闻风丧胆。」我爷说。
我们又来了一局,我想好好学学,细心盯着他的路数,这回总算看明白了,到后面他就是随心所欲地乱跳,手拿着弹珠天花乱坠地比划一圈,落在不应该落下的位置。
「你耍赖皮!」我大叫。
「眼见下不过就反咬一口?先当孙子后当爷,你想赢就是要先输。」
我爷拿手指着我,骨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感觉真的会跟我急,我看着这老头,觉得挺没劲的,转身走了,本来想摔一下铁门,最后也算了。
小院的铁门现在已经完全斑驳,难能找到几块好地方,我立在门前,抠下几片铁锈,无意义地在手里搓,一直到现在,我真的再也没有和我爷下过棋。门两侧是两圈红砖垒的小花圃,每个有36寸彩电那么大,这房子的钥匙由我大爷保管,我没麻烦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踩着花圃三两下翻上墙头,一纵身跳进院子,这时天差不多黑透了,只能隐约看见事物的轮廓,跟我梦里的景象还真有点像。
我穿过小院,客厅的门锁着,无缝可看,我就扒在卧室的窗户上向内窥视,家具都照原样摆着,电视处理掉了,床也揭了,镂空的钢丝床下面塞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很难讲里面都有些什么。窗户的正下方是我爷的乌金木书桌,这才是这里最值钱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没变卖。桌面上压着玻璃,中间夹着一些票据和他的字画。我爷的国画和毛笔字在矿上很出名,常在各类文艺比赛中得奖,有时还会在广播里通报。矿上的广播不是通过调频收听,是真正的广而告之,十七八个大喇叭在矿工大楼上绕成一圈,四面八方地喊,传到力竭的地方为止。我们住的区域比较中心,离喇叭很近,所以听得很清楚,每次广播我都跑到窗台上观看我爷的固定表演,他一定会走出小院,双手背在身后,等待过路邻居的夸奖,然后露出早已准备好的不足挂齿的假笑。「现世宝」,我每次都在心里这样说。
不过越是老的人越爱攀比,大家要的是互相吹捧。时间久了,像我爷这种成天讨赞的,老头们都不爱跟他玩,我爷憋得没办法,只好邀请我去欣赏。他喜欢齐白石,齐白石画花鸟虫鱼,他也画,齐白石画山水虾蟹,他也画,那时我就被按在这台乌金木书桌前,我爷则十分陶醉。
「看看,这墨色的浓淡枯润……再看看这笔画的肥瘦结构,生动、写意、活灵活现……」
「不就是临摹的吗,跟抄作业差不多。」我表现得很不屑一顾,但其实心底里还是承认他有点水平。
「孙子!」我爷瞪了我一眼。
我应声看向他,他忽然笑了,说:「我这个叫意临,虽然看上去跟老齐的画长得一样,实际上全是我的气韵,你找找,找找看哪里有爷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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