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鲤鱼般的圆眼睁得更大了,像遇见什么大事似的压低了嗓门。
“你说烧酒,是那种甲醇吗?”
“不是,不是甲醇。”
“喝了不会生病吧?”
“是的,不过……”
“那就让他喝吧。”
阿笑像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回去了。
我走到母亲身旁,对她说:
“在阿笑店里喝酒呢。”
母亲听罢,微微撇撇嘴笑了。
“是吗,也许鸦片戒掉了。你呀,快些吃饭吧。今天晚上,我们娘仨就睡在这间房子里,把直治的被褥铺在中间。”
我心里直想哭。
深夜,直治步子踏得山响回来了。我们一起睡在客厅里,三个人共支一顶蚊帐。
“讲讲南方的故事,给妈妈听听?”
我睡下说。
“没意思,没意思。我全忘了。到了日本乘上火车,看到车窗外的水田实在漂亮。就是这些。熄灯吧,我睡不着啊。”
我关上电灯。夏夜的月光像洪水涨满了蚊帐。
翌日早晨,直治趴在被窝里,一面吸烟一面眺望远方的海面。
“妈妈舌头疼吗?”
从他的口气里似乎感觉到,这时候他才想起母亲的病情。
母亲只是幽幽地笑着。
“这种病,肯定是心理原因。您夜间张着嘴睡觉吧?太不像话啦。戴上口罩吧,将利凡诺药水浸过的纱布裹在口罩里。”
我听罢“噗嗤”笑了。
“这是哪家的疗法呀?”
“这叫美学疗法。”
“不过,妈妈肯定不愿意带口罩。”
不仅口罩,妈妈也非常讨厌眼罩、眼镜这些脸部上的附属品。
“哎,妈妈,您肯带口罩吗?”我问。
“我戴。”
母亲认真地低声回答。我心中一振,直治的话她似乎是绝对相信的。
我吃罢早饭,按照刚才直治所说的,在纱布里浸上利凡诺杀菌药,做成口罩,拿到母亲身旁。母亲默默接过去,照旧躺在被窝里,顺从地将口罩带儿挂在两边的耳朵上。那样子酷似一个小女孩儿,我心里一阵难过。
过午,直治说要去东京看望朋友和教过他文学的老师,换上西装,向母亲要了两千元钱,出发去东京了。自那之后快十天了,直治一直没有回家。母亲每天戴着口罩,盼着直治回来。
“利凡诺真是好药,一戴上这种口罩,舌头的疼痛就消失了。”
母亲笑着说。可是我却一个劲儿认为母亲在说谎,她虽说没事了,目前也起来了,但仍然没胃口,也很少言语,这些我都注意到了。直治在东京干什么来着,他肯定和那位小说家上原先生一起漫游东京,陶醉于东京发狂的漩涡里吧?我越想越苦恼,才没头没脑地向母亲报知玫瑰开花的消息,又出乎意料地扯到自己没有孩子,越说越走嘴了,这才“啊”地一声站起身子。我心神不定,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昏昏然登上楼梯,走进楼上的西式房间。
这里今后就成为直治的房间了。四五天前,我同母亲商量之后,请下边农家的中井前来帮忙,将直治的衣橱、书桌,还有塞满书籍、日记簿等杂物的五六只木箱子。总之,包括西片町老家直治房间的全部东西都搬到这里来了。等直治从东京回来之后,可以按照他的喜好将衣橱和书箱等放在适当的位置,目前暂时先堆在这里为好。房里一派散乱,连个下脚的空儿都没有。我若无其事地顺手从木箱里抽出一册直治的日记簿,瞥见封皮上标着:《葫芦花日志》,记满了以下事情,这是直治因麻药中毒而痛苦不堪那些日子的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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