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第三天,外婆就想回家了。
她拄杖沿着地坑一侧的通道艰难走上地面,转身四望,快要哭了。
她九十多岁了,一生颠沛流离,数次白手起家,仍难以接受眼下的荒凉。
她以拐棍“笃笃”触地,未开垦的大地极其坚硬。她说:“能长出来吗?这种地方能长出来什么?”
鹅和鸭子对生活的动荡毫无感触。它们很快发现了附近的水渠,啄着那层薄薄的水流,凑合着洗了个澡。搬家时,它们不幸被安排在煤堆里。
第四天,鸡开始下蛋。
同时,两条狗,赛虎和阿黄在地坑附近发现了一个田鼠洞,兴奋得刨了好几天。爪子都刨烂了,流着血,仍不肯罢休。
就在第四天,外婆也接受了现实,不再抱怨。她每天时不时地数鸡数鸭、唤狗唤鹅。荒野这么大,她总担心它们走丢。
而我妈收拾地坑的同时就开始计划犁地的事。
她和附近几家种植户共同租用了一辆大马力拖拉机。第三天就犁完地,第四天就能播种了。
眼下只能人工点播。为抢抓季节,快快播完,我妈骑摩托车跑到几十公里外的永红公社,一口气雇了二十多个人。还算兴师动众。
可是,一进入空旷的大地,这二十多个人远远看去却那么单薄微弱,凄凉无助。
他们一人拎一只盛满种子的口袋,走一步,停一下。在大地上越走越远,远得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第六天,种子播完,大地闭上眼睛。
每当我从地下走上地面,长时间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空空大地,忍不住像外婆那样小声说:“这能长出来什么?”
第七天,我妈干完地里的活回家,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束野花。
哪里采的呢?我捧着花走上地面,转身四望。
这干涸无际的大地,这手心里唯一的湿润丰盈。
我拾回一只矿泉水瓶,装上水把花养了起来,放在投入地下的唯一一束光线之中。过了两三天,花都没败。
可我出去散步时,无论走多远都从不曾遇到过什么花儿。似乎我妈采回来的这些就是眼下这场春天里的全部了。
第九天我离开了。
我把我妈、我外婆和小狗抛弃在荒野深处,抛弃了一整个夏天。
又觉得像是把她们一直抛弃到现在。
似乎这些年来,她们仍在那片广阔的天空下寂寞而艰辛地劳作,而种子仍在空旷的大地之下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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