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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节 半脸（第1页）

（）

【我】

他说我是个美女，哪怕是素颜。

从他的嘴唇我能看出，那个肥胖的导演，并不是为了讨我欢心才说出这番话，但是，同样也不是仅仅出于欣赏，否则他不会多次借机靠近我，触碰我的身体，淫邪上挑的嘴角不断漫出男人的欲望和不尊重。

「你很有潜力，只要稍加开发，前途无量，不过，培养新人是需要投入的，你得向我证明，你值得投入。」男人笑着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

我站起身，一言不发回头离开，身后先是挽留，接着是威胁，最后是已经微弱但无比清晰的谩骂声：「你以为你是什么大牌？装什么装？也不照照镜子……」

我何尝不想照镜子？

到洗手间把和恶心男握过的手搓了好几次，抬头正好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准确来说，是看见人们口中称赞过无数遍的纯天然樱唇和尖削下巴。

从那以上，未经化妆品修饰的皮肤光滑透亮得像一张白纸。那不是比喻，正如字面意思，我看不见大家所说的高挺鼻梁和水灵双眸，整张上半脸平坦一片，犹如恐怖片里的女鬼形象。

从8岁那年开始，我的世界里无论是真人、照片或视频，所有人都只剩下半张脸，包括我自己。整整12年间，我像是活在一个满是怪物的异星，孤身一人。

一切都源于母亲死去的那一个下午。

「你再不努力就要落后别人了！」

「我怎样不用你管！」

到今天我也无法想象，那是我和母亲最后一次对话。说完那句话，为了和小伙伴的约定，我无视母亲复习功课的要求，跑出了家门。

回去的时候已是黄昏，我正愁出门太匆忙没带钥匙，又不想首先认怂让母亲开门，却发现家门虚掩着。伸手的瞬间，门板突然被从里撞开，略过我的鼻尖，重重打在另一边墙上。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身影把我撞倒在地，丝毫没有停留，往楼梯方向跑去。

不知是被撞倒的冲击，家里景象的震撼，还是路过邻居的高声尖叫，我一动不动坐在原地，只记得整一层楼满是追赶和打电话的混乱人声。

肢体过了许久才接收到大脑的命令，缓缓爬进家里。母亲躺在玄关的地上，身下一片血的汪洋。接着眼前的血色变成一片漆黑，不知是谁蒙住我的眼睛，把我从母亲身边抱走，之后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在隔壁邻居的床上醒来，走出门外，走廊上挤满了警察。家里被贼人搜了个底朝天，不说抽屉里的现金，就连藏在灯管架上面的金饰也一扫而空。警察推测，母亲阻挡盗贼离开时被推倒，后脑磕在木柜的角上，造成了致命伤。

家里许多地方都检测到怀疑是犯人的陌生指纹，可是没有比对参考，指纹也就没有价值。12年前也不如今天，「天眼」无处不在，警察无法查出当天附近出入的可疑人物，除了从邻居口中得知对方的身高衣着，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人裸露的脚踝处有一块纹身图案。

我呆呆地待在父亲身边看着听着一切，就像灵魂被抽离了一样。直到今天，灵魂依然没有归位。或许我自己就是缺失掉的灵魂，这些年来，一直停留在这个到处是半脸鬼的地狱。

医院没有检验出大脑或视力异常，推测我在医护人员用白布遮蔽母亲的尸体，只剩上半脸外露的刹那，意识到以后再看不见母亲，依恋和悲伤迸发到最高点，于是大脑把那一刻的记忆，连同半脸都屏蔽了起来，以免我再回想起那个瞬间，沉溺于痛苦。要恢复正常，只有从阴影中走出来。

走了12年，阴霾依然笼罩。

没有上半脸，我也没了表情，步入社会以后，尽给人留下冷漠高傲的印象，在社交和工作上屡屡碰壁。幸亏脸没有长残，经学校剧团老师介绍和帮助，我走上了演员的道路。

常年专注于嘴部动作的锻炼，让我可以透过一个人的嘴部动作，就能看穿内心想法，但上半脸缺乏练习，也让我收到不少类似「脸部表情不协调」的批评。因此我的演艺事业一直不温不火，只能充当大家口中的「花瓶」。

12年间，我总会想起母亲，告诉自己因为当天迈出了那道门，才过上这样的马赛克人生。

【王霖】

王霖满眼是那个男人的脸，体内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狠狠踩下油门在马路上疾驰，一路上不知跟多少路牙和绿化带擦身而过。要不是路上车少，保不准早出了意外。

直觉不只有女人才准。王霖前不久感觉女友可疑后，在家里某个隐秘的角落装了个针孔摄像头，果然看到了让人面红耳赤的一幕，就像小时候某天放学回家，通过房间门缝，看见母亲和某个陌生男人欢愉的画面一样。

虽然年纪尚轻，但他还是知道那是为人不齿之事。他恨母亲，于是偷偷把场面拍了下来，随后跟踪找到了男人的家，将拍下的视频送了过去。

本以为自己不会再相信爱，但好不容易遇上心爱的女友，将自己从对母亲乃至女人的恨意中解放出来，想不到现在一样的事情，竟又发生在自己身上。

绕了大半个城市，王霖终于停下来，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长信息，经过多次删减修改后，发了出去。

手机显示的监控画面里，女友收到了信息，推开身上的男人说了几句，男人慌慌张张地穿着整齐，逃命似的离开了房间。见女友似乎要打电话，王霖按下了关机键。

心里似乎依然有股不舍或愤怒在躁动。他四处张望，路边有一家纹身店，橱窗玻璃上画着一张恶魔的脸，像是在嘲笑。他推开车门，近乎冲撞般闯进了店门。

店长模样的瘦男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和躺在卧椅上，痛得挤眉弄眼的顾客一同望向了他。他摆摆手，让对方继续，自己坐到等候区，翻开一本纹身图案目录。

「嗞嗞」声重新响起，王霖偷偷瞄向工作区，店长穿着白色无袖背心和7分裤，但凡外露的皮肤上，都布满了纹身图案。王霖也曾想纹个霸气的花臂，但自己的体格撑不起气场，更重要的是，社会对这种非主流艺术包容性并不强，结果也就将女友的名字，在脚踝上纹成了图案，象征着愚蠢的誓言。

10几分钟过后，客人终于离开。王霖走上前问道：「洗纹身多少钱？」

「看大小。」店长一边收拾器具，眼角瞟了他一眼。

「就这。」王霖提起裤腿，露出脚踝那块纹身。

「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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