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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他们刚将马群圈好，盘子立刻坐卧不安起来。他靠在畜栏入口处点燃一支烟，深知他负有与马匹待在一起的责任。尽管那个黑鬼无疑是把好手，但也不能指望在那帮土匪到来时，他一个人能守住这个地方。

问题是，盘子并不十分相信那帮土匪会来。整个镇子在红霞里安静得像一座教堂，只是偶尔有一两声山羊或者巨型蝙蝠的叫声，仅此而已。此刻是如此宁静，盘子很快就坚信不疑，无须两个人整个晚上都在这个遍地尘土的畜栏里浪费光阴。土匪是理论上的，罗丽娜却是实实在在的，而且离这儿就两百米远。

盘子靠在入口处，很容易地想象着对他有利的一面——杰克·斯普恩也是个人，何况他在哪方面都过于自信。他可能已经匆匆向她求过婚，盘子对此能够理解，他自己若知道怎么做，也已经这么办了。或许罗丽娜并不喜欢那样的鲁莽，或许她已经认识到杰克这个人不可靠。

盘子就这样冥思苦想了半小时。他极度兴奋，觉得必须找她一次，否则上路后会后悔莫及。也许有人认为这样做不负责任——考尔队长就是一个，他肯定会这样看——但盘子绝不会在离罗丽娜近在咫尺的地方站上整整一夜而不去看她。

“好了，看来一切正常。”他对狄兹说。狄兹背靠大水槽坐着，枪放在腿上。

“到目前为止，平安无事。”狄兹同意地说。

“就是真要出事，我看短时间内也出不了。”他说，“我只是去酒吧润润嗓子。”

“是的，先生，你去吧。”狄兹说，“我能照管这群马。”

“要帮忙的话就开枪，”盘子说，“就算真出了事，我也能马上赶回来。”

他牵上马，以免出事后只能步行回来。他跨上马，一溜小跑而去。

狄兹巴不得他离开，因为和这个心烦意乱的年轻人做伴并不舒服。这种心烦意乱的毛病不是别人用谈话就能治好的，只有女人能够医治。

狄兹也有过心烦意乱的时候，而且没有女人来医治它。但是，光阴和繁重的劳动已将它的棱角磨光，所以，只剩下他单独一人时，他便能自在地享受夜的恬静。他喜欢背靠水槽坐着，听着马匹渐渐安静下来。偶尔会有一匹马过来大口大口地喝水。围栏那边有两匹马紧张地蹬着蹄子，打着响鼻，但狄兹并没有起身过去查看。也许是一条蛇离围栏太近了。除了不得已，蛇总是尽可能不去找马的麻烦。

对可能发生的攻击，他不感到担心。即使确实有几个墨西哥人从镇上过，他们也会高度紧张，因为他们的武装处于劣势。狄兹很会睡觉——他具有睡得快、醒得快的本领。可是，尽管已一天一夜没睡，他并不觉得瞌睡。有时，放松一下和睡觉的效果是一样的。睡着的人将失去夜间最美好的时光和月出的景象。

狄兹偏爱月亮，他常观赏它，对着它思考许多问题。对他来说，月亮比太阳更动人。太阳以不变的方式照耀着大地，天天如此。月亮则总是在变化，它爬过天穹，有圆有缺。月圆之夜，当它升上苍天，将金黄的月光洒向孤鸽镇周围的原野时，显得那么近，好像踩着梯子就可以爬到它上面去似的。有几次，狄兹曾想过要这么做——把梯子靠在圆圆的月亮上，顺梯子爬上去。他如果真的那么做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奥古斯塔斯先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就有话可说了。想到倘若他当真到了月亮上，奥古斯塔斯先生该兴奋到何种程度，他不由得笑了。在他看来，上月亮如同骑马，在活计不忙时，不妨上去过一两个晚上。尔后，当月亮离孤鸽镇又近了时，他就下来回家。那将使所有的人为之惊叹。

但在其他的日子里，当月亮高高地在天空中遨游时，狄兹就恢复了正常思维，承认没有人能够到月亮上去。他一想到自己被挂在那高悬于空中的惨白的钩子上，就头晕目眩，从而需要加倍集中精神，注意周围可能发生的情况。

即使周围除了几匹马喝水就没什么可看的，他仍可以凭借瞭望月亮与星空使自己得到休息。他热爱晴朗的夜，讨厌乌云——阴天使他感觉他的半个世界都被夺走了。

他确信，印第安人了解月亮。他虽然没有和印第安人讨论过月亮，但他知道他们给月亮取的名字比白人取的多，这就意味着了解。印第安人不那么忙，自然有时间探讨这类问题。狄兹一向觉得，印第安人始终未能完全控制月亮，对白人来说当然是幸运事。鬼怪堡山那次可怕的战斗过后，他有一次梦见印第安人设法将月亮从西得克萨斯的一群小山包间挪动了一个山头之远。他们让它停在一枕山梁上，让他们的马跃了上去。他还不时感觉这种事也许已经发生，月亮上面有科曼切人或者基奥瓦人在骑马走动。当金黄的满月离地面近了时，他常强烈地感觉印第安人就在那上面。这种感觉非常可怕，可他没与任何人讨论过。印第安人痛恨白人。假如他们控制了月亮——据说月亮能控制潮水——那么极其可怖的事情就会发生。印第安人可以让月亮把所有井里和河里的水都吸走，要么把各处的水都变得像海水一样咸。那样便是末日来临了，而且是可怖的末日。

当月亮只是一弯白钩子时，狄兹就不担心了。水毕竟还是甜的，一两条像佩科斯河那样的咸水河除外。或许，印第安人即便到了月亮上边，也已经掉下来了。

古斯先生能没完没了地谈论大自然的运动，或者谈论你愿意听的各方面的事情，但印第安人好像比他懂得的还要多，虽然他们连普通的语言都不会讲。古斯先生甚至曾试图告诉他地球是圆的，狄兹只把这话看作玩笑一段。然而，正是古斯先生把他的名字写在了那块招牌上。这样一来，凡是识字的人都知道他是这伙牧人中的一个成员——就为这件事，还闹了不少笑话呢。

狄兹愉快地在水槽边歇着，时不时地看看月亮。他整个人都隐在水槽的影子里，任何一个企图偷偷进来的蠢笨的墨西哥牧人都会猝不及防。

盘子走进干豆酒吧时着实吃了一惊。他原以为罗丽娜会一个人待着，进来后发现她并不孤独，正和夏威尔还有从河上游来的小瘦个儿杰斯帕·范特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盘子见过杰斯帕一两次，挺喜欢他的。可是这一次，他如果待在他应该待的河上游，盘子会更喜欢他。杰斯帕看上去像是有病，其实他和他旁边的那个人一样健康，胃口也与奥古斯塔斯·麦克克里不相上下。

“盘子来啦！”他从门口进来时，罗丽娜说，“咱们可以玩牌了。”

大嘴唇像往常一样在背后看打牌。他下了两分钱的注，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

“除非他去过银行，要不咱们还是玩不了。”他说，“夏威尔昨天晚上赢他个底朝天，他又没那本事一夜之间再次发财。”

“这不等于他不能算一个。”杰斯帕说着，友好地向盘子点了点头，“夏威尔把我也刮空了，可我还在玩。”

“咱们都有嗜好。”大嘴唇评论说，“万茨的嗜好是靠记账打扑克，怪不得连他钢琴手的那点儿工资都没法儿付清呢。”

夏威尔默不作声地咽下了这句带刺的话。他的脾气比平常坏，他知道这是为什么。杰克·斯普恩到了镇上，顷刻间使他失去了一个妓女。而在孤鸽镇这样偏僻的地方，她的存在，对诸如酒吧一类的行业来说是生死攸关的。许多过路人在通常情况下也许不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但为了罗丽娜，他们会来。边境线一带还没有像她这样的女人。她并不友好，正因如此，人们来了以后不停地喝酒，以打发长夜。他不可能再找到这样的妓女了。有些墨西哥女人长得同样漂亮，但是没有几个牛仔会为个墨西哥女人而骑马多走几公里路。在南得克萨斯的大部分地方，这样的墨西哥女人比比皆是。

此外，他自己每星期也至少睡罗丽娜一次。有一段时间他格外兴奋，五天里睡了她六次。打那以后，他停了两个星期，因为他不仅为自己的肉欲而害臊，也为自己的挥霍无度而羞愧。有罗丽娜在这个地方，又方便又令人愉快，而且比起他老婆苔丽丝来，罗丽娜是那么美好。苔丽丝十分吝惜她的身子，不光如此，她还是只母老虎。一次，苔丽丝一连四个月不让他碰，这对一个具有夏威尔这种气质的男人来说，是件极痛苦的事。在那段时间里，有人建议他去找墨西哥女人，他切身体会到了某些墨西哥丈夫的苦楚。

相比之下，罗丽娜恬静得多，他爱上了她。她对他可没有任何好感，但他找她时，她也不表示反感，这是最让大嘴唇气愤的事。无论大嘴唇出什么价，她都一概拒绝。

现在，杰克·斯普恩把一切都毁了。夏威尔只能靠从杰斯帕·范特手中赢钱来解心头之恨，但他赢范特的赌账大部分都收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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