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完宵夜,趁着夜色,一前一后,漫步回家。一路上似乎保持默契,彼此无言。经过社区超市,晓玥径直走了进去,挑选了几件内衣、T恤衫,还有洗漱用品。罗铤跟在身后乖乖付了账。到了家,晓玥问罗铤有没有旧的T恤和短装,这样晚上可以换洗时穿,新买的几件则可以洗了晾干,白天再穿。罗铤翻箱倒柜,找出来几件供她挑选。晓玥翻捡着,拿起来凑近鼻子闻了又闻。这个动作引起罗铤不满:“我有那么邋遢么?”晓玥捡出一件橙色T恤,翻过来翻过去看了看,仍然嗅过一遍,摆手说道:“我爸曾跟我妈开玩笑说过:男人只会对自己的肚皮格外认真,其他的都很敷衍。——我很怀疑你这衣服有洗干净吗,怎么有一股味道呢?”罗铤不气反乐,自己没有嫌弃她,反倒给她嫌弃了,说道:“好好好,我衣服是洗不大干净,最好都请你来洗,好吗?”
“没有问题。那么你来做饭?”对方答应得痛快,反诘也来得猝不及防。
“我可是做不来饭!——那好吧,我可以尝试着下面条。”
晓玥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圈,厨房和洗手间也都一一查看过了,返回房间又用手按了按床垫,揭起床单来,说道:“这也要换。”
“不用,上个星期刚换的!”
“可是我要睡啊!”
“也行,一米五的床两个人睡,挤一挤也够啦。——你不打呼噜吧?”
“看把你能的,谁说两个人睡一张床?——当然是我一个人睡。”
罗铤瞠目结舌,没有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不假辞色说道:“我好心收留你,不是让你鸠占鹊巢的吧?”对方也毫不示弱,针锋相对:“我可是在为你打工呢,还不好好安顿人家。能有点儿绅士风度吗,行不?”这句话把罗铤呛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脾气又发作不出来,好在没皮没臊也习惯了,想一想谁还跟钱过不去呢?压住心头的懊恼,问道:“依你的也行。那你告诉我,我睡哪儿?”
晓玥指了指沙发,又指了指床头拼接的地毯垫,表示都可以睡。罗铤不气反乐,拿酒话埋汰她:
“以为找了个丫鬟回家,哪晓得是请了一尊活菩萨!罢了罢了,算我倒了八辈子霉!”罗铤嘴上念叨着,双掌合十,表演欲望十足的面部表情,逗得晓玥没有忍住,她用手掩住了笑声。
第二天一早,罗铤被巨大的声响吵醒。他眯眯糊糊睁开了眼睛,懊恼地搜寻着噪声的来源。原来是晓玥开着吸尘器在那里拖地。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开始把承诺兑现到行动上,这倒是有些出乎罗铤的意料。原本想要呵斥两句:懂不懂规矩啊?吵到主人瞌睡啦。这主人的表面意思是客随主便的“主人”,另外一层就是丫鬟每天要侍奉的“主人”。这段双关语掂量掂量,终究隐忍未发。但存在心里头又难受,他换了商量的口气,问晓玥:“在家里也是这么早起来干活吗?”晓玥摇头,告诉他:“我一宿没有睡。像个狗窝,你睡得着啊?——算了,这也是废话,在自己窝里,看来你是睡得很着。”她关了吸尘器,又去拖洗厨房地面。罗铤翻身从沙发上坐起,穿着睡衣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翻寻自己的衣物、皮具,发现任何一样都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打开鞋柜,连一些平时不怎么换的鞋都归置到鞋架的搁板上了。他又去衣柜里边翻找,还是找寻不着。各色衣物按季节垒成一摞一摞,叠放在衣柜里面。整齐倒是整齐了,可挪动了位置后,原本随手一掏的衣服,现在反倒找寻不到。罗铤站在衣柜面前直出大气。晓玥本来在卫生间里洗拖把,这会儿探出脑袋来观望,问道:“天儿有这么热吗?一早舌头都伸出来啦!”罗铤无法,一头栽倒在床铺上面,嘴里直叫唤:“我的衣服我的衣服。”“你的衣服都丢进洗衣机啦。——你起开!别把床铺弄脏了,刚换的床单被套!”晓玥过来拉拽,可惜他人高马大,压根就拖不动;罗铤像头充了气的死猪,白腚翻过来还是白肚皮,挺尸一般赖在床上不愿意下来。
“你去衣柜里找两件干净衣服吧。”罗铤分明用的是主人吩咐丫鬟的口吻。
“真把自己当公子爷啦?”晓玥双臂抱在胸前。
罗铤适时服软,央浼道:“真找不到那件阿迪的T恤还有那条七分裤啦,给找找看?”
晓玥过去稍微一翻捡,找了出来拿到床前,故意挤兑他:“要不要给你换上?”罗铤仰着脑袋腆着个脸,点了点头。晓玥没好气将衣服一古脑儿扔到了他脸上,扭转身返回洗手间忙她的活计去了。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内心突然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情愫:要是家里有这么一位女主人,会不会是一番别样的情景?
他穿上衣服,一会儿躺在沙发上,一会儿又起身在房间里面来回踱步。完全像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晓玥聊天,问她各种的问题。他站在鞋架旁边,“你这是强迫症啊,非要把鞋子摆得整整齐齐,中间放了多少厘米的间隙?两厘米吧?用尺量过没有?”他站在冰箱旁边,打开冰箱门,“果珍放哪里了?啊,这苹果摆放的,还有鸡蛋。我那罐开了的乳酪呢?——谁要你给我扔掉啦!”站在窗台前,“我的那两盆虎刺梅呢?你不知道,这种植物,茎叶枯萎了,花还挂在枝头的。并且一年四季开花,长开不败。——你也给扔啦?这可是别人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他急忙跑去房间外面的垃圾袋里边翻找,可怜两盆半死不活的花儿已经枝折盆破了。他跑回房间,质问晓玥为什么连花也给扔掉。晓玥心知扔错了东西,压低了声音答复:“我有季节性花粉过敏,不好意思啊,看到它们像要枯萎,所以我就……”罗铤无法可想,伸手抱住脑袋,硬生生丢下一句:“那你连我也扔了算啦!”气呼呼跑去阳台上面抽烟。不料晓玥的声音追出来:“烟味儿我也受不了的。”
罗铤只是装做没有听见,把烟抽完,随后掐灭烟头。他感觉自己快濒临崩溃的边缘了。这么多年的独身生活,早养成了我行我素的习惯。突然间自己的世界里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来不单是指手划脚,不到一天一夜的工夫,她好像已经开始掌控——不,是主宰——自己的生活了!此前毫无征兆,发生却又如此突然,这一切都来得太诡异啦。他就像一只可怜虫,趴在自己的巢穴里边,望着食蚁兽将长长的吻伸进来,一点一点侵占掉自己的生存空间,连带着自己怕也要被这食蚁兽蚕食掉吧。他返回房间去漱口洗面,故意不理睬晓玥,也不看她一眼。
“你还会生气呀?”晓玥倚在洗手间门外边跟他聊天,“好了,丢掉你的花是我不对。我想过啦,等过段时间,我自己搬出去找房子住。到时候我再买几盆鲜花送还给你,算是给你赔礼,这样总可以了吧?”过了半晌,盥洗室的玻璃门从里边打开,罗铤面洗到一半,一脸的白色泡沫糊在脸上,看起来像个大花脸。他一边揉着脸上的白沫,一边反驳道:“谁要你搬出去啦?我只是说什么该扔什么不该扔的,总归和我先商量一下吧?——还有,真好新鲜,我又不是没皮没脸,咋就不会生气呢!”
晓玥望着罗铤一脸的白沫子涂在鼻头上面颊上额头上,活脱脱是一个小丑模样,还一本正经地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气话,并且还要强调自己有脸有皮。她有些忍俊不禁,将他扭转身去,推到盥洗间的大镜子前边,指着里面的大花脸,羞他道:“生旦净末丑,请问您要唱哪一出呢?”
※※※
芳菲茶餐厅坐落在江畔,这是一栋四层的欧式建筑。据说这栋建筑曾经是德租借总领馆的产业,算来得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从外面看,门前廊庑下面矗立着一排爱奥尼风格的罗马柱,显出一派异域的庄严气息。窗户经过改造,清一色的欧式全景立窗,既保证了采光效果,又给古典的建筑设计带来新潮的灵动风格。正门的玻璃穹顶得以保留,视觉上颇有科隆教堂的韵味,澄黄的贴片给人一种金碧辉煌的既视感,却也成了外观设计上的唯一败笔。不料这一点恰巧迎合了顾客心理,收到了和中式建筑在门楣上用黄铜装饰相同的美好寓意。这样一来,败笔反倒成为了亮点。黄昏临近,沿河一线华灯初上,透过立窗,厅堂内的水晶灯饰耀人眼目。顾客走进建筑物内,又可以逃离喧嚣、闹中取静。在当前酒桌公关日益显出庸俗和风险的时代,商业人士格外亲睐茶咖简餐一体的商务模式。家庭茶饮小聚,也同样可以灵活安排。老板娘沈婷婷接手之后,将这幢老建筑改造一新,装修后整个建筑里里外外起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除了设计,选材,阿婷伸着指头在这栋建筑内指点出好多地方,都要一一挂上莫奈、梵高这些一流大师的名画——当然是高仿的复制品。整个装潢,也需要一流的设计师来做。装修的事情,总是资金包不住预算。茶餐厅的装修就是个无底洞。到了后来才想着要从各项支出上面去节省。预算紧张,到了软装部分,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罗铤相当于临危受命,从设计师转而独挑大梁,接下了险些烂尾的装修工程。跑上跑下,忙里忙外,甚至亲自去画廊和书画市场淘了一批装饰画。整个空间需要装饰点缀的地方太多,走廊、小包间、休息室,甚至连盥洗室,无一处不需要撒钱。每当听到他嚷嚷着要增加预算,阿婷就头大。一次在现场争执过后,阿婷把大檐草帽一扔,气急了对罗铤说:“钱就这么些了,随便你怎么装,你要装纯金马桶我也不拦着你,但要我再多加一分钱,休想!”
罗铤无奈,只得在数易其稿的装修方案上再次大加删削,除了大厅、大包间尽力维持既定风格,其他的区域只得降标来做。同时勉为其难,大胆操刀,画了一批油画出来,尽力撑持场面。阿婷望着这些画,挑了自己喜欢又觉得风格上谐调的,一一指点了,挂到厅堂各处去。她未曾料想,这个装潢设计师还有几把刷子。前面两个人像斗鸡一样争得不可开交,一来二去接触下来,渐渐熟络,就有了独处的态度和空间,一起吃饭,一起商量,直到在一起。至于说设计费用,报歉,一分钱也没有。阿婷曾经郑重承诺:只要店开一天,他就可以作为头号荣誉顾客,享受VIP待遇。VIP待遇是个什么待遇?罗铤抹不开脸面去问,阿婷自然也就无须言明,一切便只好意会。女人在男人的怀里,总会给男人一种错觉——让他以为自己拥有了比财富更可宝贵的幸福。这种幸福感让人眩晕,眩晕感使人失去判断力,误以为眩晕感就是幸福的一部分,——只是它给人的这种错觉,是把眩晕和幸福像调制鸡尾酒一样混淆在一处,教人傻傻分辨不清。罗铤无力挣脱这种无可名状的束缚,——这是一根牵系着他的绳索,而绳索的另一头在女人的纤纤素手里握着。
晓玥办理了临时工入职手续。对于她来说,临时也好正式也罢,就算工资一分没有,只要能弹上钢琴,旁的一概不重要。几天下来,不论顾客,还是员工,对晓玥的评价都挺不错。一些喜欢音乐的熟客,听了她的琴声,仿佛在正常消费外获得了额外馈赠,也就不吝赞赏的言辞。罗铤趁机与阿婷商量,工价在原定每小时五十元的基础上加了十元的技能工资,这样一来,晓玥每天可以多入手六十到八十元。又过了几天,罗铤提出平日里需要有人处理一些打印文案和文件收发一类的杂务,招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吧,工作量不饱和不说,开出的工资低了还招不来人。既然有这么一个现成的人手在这里,何不一身兼两用?而且把一个文员的工钱也省了下来。只是一点,给她临时工的身份转为正式,津贴福利和一般员工无差,工资还按小时给她结算。阿婷表示同意。晓玥只要有琴可弹,其他的一应俗务都无可无不可。店长覃曼休假归来,罗铤介绍新人给她认识,并告知了待遇安排,覃曼也没有表示异议。在回来之前早已经听说了晓玥的琴技,听了她的弹奏,覃曼大加赞赏。拉住晓玥的手,啧啧称羡,表示自己就弹不出来这样的效果。
既有琴可弹,工作时间又相对灵活,晓玥心满意足。身心也宁定下来。从物尽其用的角度,那一架钢琴也算是找到了它的主人。唯一令她苦恼的,是客人提出的一些要求,指定想听她即兴弹奏某一首曲子。她的记忆力近些年逐年变差,不能记得起那么多的曲谱。有一次,一对年轻情侣和朋友们到店里来喝咖啡。不知道是提前计划,还是众人鼓噪,男孩一时兴起,折了大堂的一枝玫瑰花,单膝跪地向女孩求婚。或许是感觉气氛还不够浪漫,男孩跪在地上,望向错谔的晓玥,求她配合弹奏一曲Timeaftertime。情侣的几位朋友们已经掏出手机来,拍照的拍照,录相的录相,还有的开启了全程直播模式。晓玥大窘,这首歌曲她只有偶尔听过,一边表示歉意一边询问能不能换一首别的曲子。年轻人闹着玩的成分居多,当即同意。一曲KissTheRain,这才算是交待过去。又有一次,她随手弹了一首曲子。覃曼和她聊天时,提醒她里面有一个乐章的音阶(Key)有误,请她注意。晓玥按她的提示换过来,效果果然更好。她十分窘迫,一面道谢,又一面致歉。覃曼十分理解,要她完全不必在意。但是晓玥对自己的要求十分严格:作为一名严谨的钢琴演奏家,定错音阶是绝对不能犯的低级失误。她开始记录客人们喜好的曲目,收集整理大量的曲谱,以备不时之需。
不久之后令人意想不到的局面出现了:随着视频在网络上的传播,这里成了年轻人心仪的一处求婚场所。一些年轻人从网上刷到视频后,慕名而来凑热闹,这里也顺势成为了一处网红打卡地。晓玥一概拒绝了正面拍摄的要求,而安心给别人营造浪漫的氛围。这也是她愿意配合的一个前提条件。大家从网络上刷到的视频里,就只能看得到一位女士弹奏钢琴的背影。她披散着头发,连侧颜也看不清楚。如果既要聆听曼妙的琴音,又想一睹芳容,对不起,就只能亲赴芳菲了。
在没有曲谱的情况下,只好凭着记忆去弹奏。要是再弹错,那会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晓玥告诉罗铤,她还需要整理更多的曲谱,否则仍然应付不过来。她可不愿意看到挑剔的客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或者再听到别人的提醒,她敏感的自尊心接受不了。晓玥的表情既严肃又淡然,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给了罗铤强烈的印象:她俨然以钢琴演奏家自居。这是极度自信,是极度狂妄,或者纯粹是一种自我激励?他喜欢随性而为,不要有太多条条框框的束缚。而她对待音乐的严谨和自己随意的性情,是多么格格不入啊。他时常从远处望着她,这样想。
罗铤随口问晓玥:“你见过猴子戴着镣铐跳舞吗?——没有见过吧?我可是见过呢……换作是我,宁可被抽得皮开肉绽,也不会为了博人一笑,而戴上镣铐!”
这些话听起来叫人一头雾水。待反应过来,她语气锐利地反问他:“吓,你这是要把艺术的严谨性拿来和猴戏相提并论!”
“并不是!只是拿它被禁锢的外在形式来取譬而已。”
晓玥像个虔诚的教徒,听见亵渎神灵的大不敬的言行,大摇其头,当即表明自己皈依艺术的诚心-:“记住:音乐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想象,同时它又是最最严谨的。——只有权威才可以自由地突破范式,建立新规则。我们这些学习者,还是要谨守法度为好。”
“啊啊啊,一个看似有趣的灵魂,是如何裹在修女的僧袍下面。如果眼下有一支画笔,这就是我要描绘的意象!以超写实的手法,描摹出何为最最严谨而又最富有想象力的艺术形式。”
晓玥做出一个吓阻的手势,警告他不要再发声,说出更多大不敬的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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