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他吧?」
不愧是上辈子做神仙的人,连问出这样的话都是平静淡然不带一丝打八卦的窥探之心。典漆感慨,而后艳羡,而后自卑,再而后语塞,脑瓜子一阵转动,最终还是决定避开这问题:「你呢?你喜欢他吗?」
这个「他」是说那个琴师,灰鼠看着道者锥子般削尖的下巴,怒意再度蹿升。
「呵……」一提及「他」,他就立刻变了,眸光不再清澈,神色不复淡然。道者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盅茶,却不急着喝,搁在手里用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杯沿,「他很好。」
「他的琴声很好听,听着听着就会醉倒,一旦醉倒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他还带我出城去看南边的竹林,现下这个时节不宜赏竹,不过和他在一起,看什么都是好的。他说,等到来年春天,那里的景色会很美,到时候再同我一起去竹林里下棋聊天。」
「他是妖。」典漆道。
「妖又怎样?」嫣红的唇畔赫然挂着一丝不属于出家人的嗤笑。
心头的不安再度扩大,典漆忍不住倾身上前问道:「他拔出你的剑了吗?」
道者紧紧捂着手里小小的茶盅,憔悴瘦弱的身体仿佛竭力想要从中吸取些许暖意:「他会拔出来的。」
灰鼠正视着他空茫的眼眸:「你不能再去听琴了了。」
道者乖巧地点头,旋即却又将目光对准典漆坚定郑重的脸:「听过他的琴声后,难道你从未想过再去听一次吗?」
呼吸凝滞,站起身来的灰鼠再度语塞。
深夜的小巷还是如此安静,典漆蹑手蹑脚地推开院门,想象中的温暖烛光并没有自门缝见流泻而出,迎接灰鼠的是黑漆漆的屋子与冷飕飕的夜风。
摸索着点亮桌上的烛灯,圆桌上空荡荡的,男人果然没有给他留菜。跑去敲神君的房门,里头悄无声息,「笃笃」的回响响遍整个小院。典漆捧着烛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卧房。蜷缩在一直觉得很温暖的被窝里,灰鼠瞪着头顶灰呼呼的纱帐,身体明明累得骨头都快散架,却偏偏没有丝毫睡意。
他不在家,必定是出门去了。百年来,高傲的神君但凡出门就只有一个目的……典漆在黑暗里屏息等待着,等待着听到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的声音,等待着少年清脆的嬉笑声,等待着男人含糊的甜言蜜语,等待着一墙之隔的房中传出早已听得腻烦的暧昧喘息。
等着等着,典漆睡着了,梦里有琴师蛊惑人心的诱人弦音,不自觉醉倒,不自觉沉溺,不自觉嘴角含笑。
「难道你从未想过再去听一次吗?」道者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一遍又一遍,无论怎样摇头甩脱都逃离不了。
一夜独眠之后,终究还是不自觉地循着上回的记忆找到了这座隐匿在城中一角的小茶庄。进门时,看到人群中明明说好不会再来的道者时,典漆猛然生出几分感慨,真是悲哀啊,无论道者,或是自己。
见到出现在面前的典漆,道者的神色并不惊异,只是笑容有些艰涩:「阿漆,我……」
典漆按着他的肩膀坐下,笑容同样显得虚伪,想要开口,却听身后有人道:「真巧,我也来听琴。」
灰鼠僵硬地扭过头去看,消失了一夜的男人神采奕奕地站在跟前,正顶着那张骗尽天下人的脸招蜂引蝶。周边已有几家姑娘羞得半掩丝帕暗送秋波,崇尚多多益善的神君大人潇洒地转着手中的竹笛,顾盼生姿好似开了屏的孔雀。有人悄声问:「这是谁家公子,怎么生得这般俊俏?」
话音落进典漆耳朵里,憋了一夜的失落化作冲天怒气蹭蹭往上冒。抬手指向屋子另一角:「这儿没座了,去那边吧。」
小灰鼠从未发觉,那么阔气大方又宽宏大量的自己,一旦遇上眼前的这个人,总是不出三句话就要动怒,说上四五句就要跳脚。每每这个时候,男人却总好整以暇悠然自得得很:「呵呵……」
殷鉴从容地弯腰坐下,抬头,眨眼,默默等待着易怒的东家扑上来咬人,唇畔三分窃笑七分无赖。
长凳另一端坐的是形销骨立的道者,男人大大咧咧占了一大半,剩下中间一条小缝,真去抓只老鼠过来放着也嫌挤。神君垂眼看了看那小缝:「坐吧,东家不必客套。」
众目睽睽之下,好看的小道士期许的目光中,发作不得的典漆生生咬碎一嘴铁齿铜牙,回家后,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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