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墟的农民有很多仪规,比方许诺什么以后劈掉一节竹筒,就是起誓了;比方说宰一只猫摔在谁的门前,就是绝交了;比方说两人一同喝上血酒,就是结拜兄弟或者姊妹。这些仪规往往被刚到乡下的知青们觉得愚昧。
独眼老木还是一个革命青年的时候,同小雁比着看谁更革命,一心想与贫下中农相结合,曾经到农民家里帮着办丧事,给亡人叩头,为亡人洗身,最后抬棺材上山入葬。这家的长子叫武妹子,因长一身黑皮,又被我们戏称为"刚果人"。他很感激老木的一份感情,佩服老木下水游得过河的本领,愿结拜为兄弟。老木满口答应,只是拒绝对方的一碗鸡血酒,说酒已经够了,夹点酸萝卜来下饭吧。
他没有注意对方的脸色,第二天发现"刚果人"根本不理他,对方本来答应借给他鸟铳的,现在却说自己正好要用,态度冷若冰霜,好像完全成了个陌生人。后来老木才知道,喝血酒对于"刚果人"来说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是涉及到道德信誉和政治品质的一件大事:既是结拜却不喝血酒,那无异于虚情假意和言而无信。"刚果人"冷冷地纠正老木的称呼,说:"你莫叫兄弟,我们泥脚杆子攀不了高枝,你还是叫我武妹子好。"
老木很着急,只好请人去给武妹子疏通,补喝了血酒一碗,补拜了天地,取得了对方的谅解,以前的事算是不知不为过。
据说武妹子还曾十分纳闷:"城里人不喝血酒喝什么?喝井水还是喝茶?总不会菩萨面前只放个屁吧?"
鸡血酒真是神奇。武妹子放下酒碗时心满意足,立刻有了血腥刺鼻和酒气冲天的无比忠诚。"兄弟面前不说假,老婆面前不说真。"他拍着老木的肩膀宣布,他的家从此就是老木的家,他儿女可以任由老木打骂,他老婆么--也可以由老木"那个那个"--只要兄弟你不嫌弃。当然,他的朋友就是老木的朋友,老木的仇人就是他的仇人。有没有这样的仇人?他武妹子两眼紧紧盯住兄弟,一把杀猪刀劈进了桌沿,似乎就要出门动手以血还血。他是说到做到的,三年后,老木因卷入了一桩所谓投机倒把的经济案件而关进了县公安局,知青朋友们各奔生计顾不上探望,唯有武妹子还记得兄弟,在街上卖了一头猪,换了些钱给老木送去。
我回城以后,没有听老木说起过武妹子或者"刚果人",有一次听我说起这些名字,他怎么也记不起来了。武妹子是公社那个广播员吧?他一脸恍惚。在我的提醒之下,对鸡血酒这件事才依稀有点印象。他终于记起了当时宰鸡时的纷乱,血滴的鲜红,烈酒的刺鼻气味,还有拈香跪拜一类仪规以及木楼里野猪油灯蓝光闪烁的乡间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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