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意。”上尉顿了一下说。猛然间,他清晰地直视自己的灵魂,看见了赤裸的自我,这令他毛骨悚然。这一次,他没有用别人的眼光看待自己;他看到了一个扭曲的如同玩偶般的影像,相貌平平,形状怪异。上尉冷漠地端详着这个幻象。他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既无改变之意,也没有任何理由。“我不同意。”他茫然若失地重复了一遍。
兰登少校思忖着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却并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他一向觉得自己在引出话题之后,很难顺着任何一个思路继续谈论下去。他摇了摇头,又回到自己那些纷乱而迷惘的事情上。“有一次就在天亮前,我醒来了,”他说,“看到她房间的灯还亮着,就进去了。我发现阿纳克莱托也在,在床边坐着,两个人都低着头,在摆弄什么东西。他俩在干啥?”少校用生硬的手指按在两只眼睛上,又摇了摇头。“哦,对了,他们在往一碗水里扔些小东西,是阿纳克莱托在小杂货店里买的一种日本杂食——这些小颗粒在水里散开,像朵朵花儿开放。他们竟然在凌晨四点坐在那里摆弄那个玩。顷刻间我变得烦躁起来,这时又被床边艾利森的拖鞋绊了一下,我火了,一脚把两只鞋踢到房间的另一边去。艾利森很反感我,连续数日对我冷若冰霜。阿纳克莱托则在糖罐里装上咸盐,然后和咖啡一起给我端上来。真够惨的。那些夜晚她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们赐给的,然后又收回去了。”莉奥诺拉说,虽不太懂《圣经》,她的善意是发自心底的。
近来几周,莉奥诺拉也有所变化。她正步入自己人生的成熟期。在这短暂的光阴中,她的身体似乎少了些少女的结实,脸型变宽了,闲静时露出一副疏懒温存的样子。她看上去像是已经有了几个健康宝宝的妈妈,又在期盼着大约八个月后降生的另一个孩子。她的肤色依然白皙,气色甚好,身材虽渐渐发福,却未见肌肉松弛的迹象。情人妻子的死使她惊愕不已。亲眼目睹灵柩里的遗体闹得她神魂颠倒,以至于葬礼后数日她仍然战战兢兢地小声说话,甚至在军卖部[51]订购日用品时也是如此。她对少校是一种迷惘的温情,不断反复地回忆有关艾利森的开心往事。
“对了,”上尉突然说,“我一直纳闷她来你这里的那天晚上。她在房间里对你说了什么,莉奥诺拉?”
“我告诉过你的,我都不知道她来过。她没有叫醒我啊。”
但在这个问题上,彭德顿上尉一直无法释怀。越是回想在他书房发生的那一幕,他就越感觉到事情的莫名其妙且扣人心弦。他不怀疑莉奥诺拉说的是实话,因为她一旦撒谎,就会写在脸上,大家立马看得清清楚楚。可是,艾利森当时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为何没有一回到家就先上楼去看一下?他感到自己清楚答案就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很隐蔽的无意识中。这件事他越想越感到忐忑不安。
“我记得有一次,我确实吃惊不小,”莉奥诺拉说着,伸出少女般粉嫩的双手靠近火炉,“当时,我们一起开车去北卡罗来纳,在你那个朋友家里美美地吃了一顿鹧鸪后那天下午,莫里斯。艾利森、阿纳克莱托和我在乡间小路上散步,突然,一个小男孩走过来,牵着一匹犁田的马——骡子的近亲,没错。没想到艾利森喜欢上了这匹羸弱老马的脸,突发奇想决定要骑上它。于是,她和这个北卡罗来纳州的小牲口[52]交上了朋友,然后,她爬上篱笆桩,再跳到马背上——没有马鞍,还穿着裙子。你想想看!我猜,这马已经多年没人骑了,她刚一坐上,它就躺倒在地,带着她打起滚来。我心想这下艾利森·兰登完了,吓得闭上了眼睛。可是,你知道吗,片刻间她竟让马儿站立起来,还在田间一溜小跑,仿佛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换做你的话,你是永远也做不到的,韦尔登。阿纳克莱托则像一只喝醉的松鸦不停地跑来跑去。天啊,玩得好开心——我简直惊呆了!”
彭德顿上尉打了个哈欠,倒不是因为困了,而是莉奥诺拉说到他的马术令他不满而故意失礼。他和莉奥诺拉曾因“火鸟”有过激烈的争吵。上次像疯了一样一路狂奔之后,马儿已是昨是今非,为此莉奥诺拉气愤地责怪了她丈夫。不过,最近两周发生的事情转移了他们的关注点,上尉坚信她很快就会忘掉彼此的怨恨。
兰登少校说了一句他最喜爱的格言结束了今天晚上的谈话:“我现在只在乎两件事——锻炼身体,为国效力。健康的身体和爱国主义。”
当下,彭德顿上尉的家对于一个遭遇严重心理危机的人而言并非理想之地。若在从前,上尉一定会对莫里斯·兰登的悲叹一笑了之。如今,家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氛。不仅是艾利森已归西,他似乎感觉到他们这其余三人的生命也已神秘地终止。他曾惧怕莉奥诺拉会和他离婚,并跟莫里斯·兰登私奔,而今他不再为此担忧。他曾经倾心于少校,但相比之下,他现在对士兵的情感超越了所有的曾经,而那只不过是一种单纯的愿望罢了。
这些日子,上尉的家里也让他特别烦躁。住处布置得乱七八糟。客厅里摆放着过了时的沙发,用印花棉布罩在上面,有两把安乐椅子,一块大红色小地毯,和一张古色古香的写字台,房间的格调显得华丽庸俗,令上尉反感。蕾丝窗帘看上去质量低劣,污垢满目,壁炉台上堆放着杂七杂八的装饰品和便宜花哨的小玩意儿——一列仿象牙制品的大象摆件、一对漂亮的铁艺烛台、一尊彩色小雕像,是一个黑人小孩儿正冲着一牙西瓜咧着嘴巴傻笑,还有一只蓝色的墨西哥玻璃碗,里面是莉奥诺拉扔进去的一些旧名片。频繁地搬动,导致所有家具都有点摇晃不稳。房间的布置给人总体印象是女性化且杂乱无章,上尉对此很反感,他尽量不待在这里。他在心底深处暗自渴望和想象着营房,脑海中浮现出一排整洁的帆布床,光秃秃的地板,以及没挂窗帘空落落的窗户。在这间幻想中简陋而清苦的房子里,不知什么缘故,竟然靠墙放着一个镶有铜丝边的古董雕花箱子。
每当在傍晚长距离散步时,彭德顿上尉都处于中枢神经兴奋状态,近乎是谵妄。他感到自己在空中漂浮,与世间万物绝缘,带着年轻士兵深沉忧郁的影像,如同女巫怀中抱着狡诈魔法一样。此时,他体验到一种特别的脆弱感。虽然他感觉到自己远离了其他所有人,在散步时所见到的一切却在他眼中显得异常重要。他接触的每一样东西,即便是最普通的,仿佛同他的命运都有着神秘的关系。例如,他碰巧看到水沟里有一只麻雀,便会驻足而观整整好几分钟,完全被这一日常所见而吸引。眼下,他已暂时丧失了根据其相对值去本能地区分各种感官印象的基本能力。一天下午,他目睹了一辆运输大卡车和一辆小轿车相撞的惨烈场面。但他对这场血腥车祸的印象绝非比数分钟后飘在空中的一小碎片报纸给他的印象深刻。
很久以来,他早已不再把自己对二等兵威廉斯的情感笼统地归结于恨,也不再极力为那份占满他心中位置的情感寻找借口。他想到士兵时,没有爱意也无恨意;意识里唯有无法克制的愿望,想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当他从远处望见士兵在营房前休息时,就想对他大声叫喊,或挥拳揍他,激将他对暴力做出某种反应。自从他第一次遇见士兵,至今已快两年了。离上次士兵被派去他那儿完成清理树林的任务,也过去一个多月了。在这期间,他们彼此的对话仅限于只言片语。
十一月十二日的下午,彭德顿上尉和往常一样出门散步。这一天对他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早上在教室里,他正站在黑板前讲解一个战术问题,突然记忆断片了。话说到一半时,大脑一片空白。他不仅把那堂课剩余的教学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就连教室里军官学员们的面孔也看似陌生了。在他脑海里只有二等兵威廉斯,清晰可见——没有别的。好一阵子,他呆呆地立在那里,手持粉笔。这时,他处变不惊,陡地灵机一动,宣布下课。幸好在出现短暂失忆时,他的课已基本接近尾声。
上尉步态僵硬,在去那四方大楼的一条人行道上走着。这天下午天气反常。天上乌云密布,但在接近地平线处,仍是天晴日暖,温和的阳光洒向大地。上尉不自然地摆动手臂,看似手臂在肘部不能弯曲一样,眼睛一直盯着军裤的裤脚和脚上擦得乌黑铮亮的长脸尖头皮鞋。走到威廉斯常坐的凳子前,他才抬起头,瞪眼看了他片刻,然后走上前去。士兵慢腾腾地起身立正。
“二等兵威廉斯。”上尉说。
士兵听着,但彭德顿上尉却没再说什么。他本想就士兵违反军人着装规定对他训斥一番。当他走近时,似乎觉得威廉斯的外衣没有扣好衣扣。乍一看,士兵总让人感觉像是没穿整套军服,或是缺少了什么必戴的军装配件。可当他们面对面时,彭德顿上尉才发现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士兵之所以会给人着便服、军容不整这个印象,原因在于他自身的体态,他没有违反任何军规。上尉仍默默地站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如骨鲠在喉,透不过气来。而在心里,他却对士兵恶言恶语狠狠地责骂了一通,也有情话、恳求和辱骂。不过最终他仍没作声,转身走开了。
眼看着要下雨,却一直等到彭德顿上尉快到家了,雨才落下。这不是缠绵的潇潇冬雨——是夏日骤雨,咆哮着疯狂地从天而降。上尉离家还有不到二十码的距离,这时雨点开始落在他身上。他只要快跑几步,便可轻松到家。可是他依旧脚如注铅,施施而行,任凭冻雨倾盆而下,把他淋成了落汤鸡。回到家打开前门时,他眼睛发亮,直打哆嗦。
二等兵威廉斯预感到风雨欲来,就走进了军营。他坐在娱乐室里等着开饭,然后,在饭堂一片吵吵嚷嚷的喧闹声中,他悠闲自在地吃完了丰盛的晚餐。随后,又从他的小橱里拿出一袋混装便士糖果[53],一边嚼着棉花糖,一边去上公共厕所,在那儿,他寻衅和人打了一架。他进门时,只有一个便桶没人用,排在他前面的士兵在解裤子。那人正要坐下,二等兵威廉斯粗暴地推了他一把,想把他撵走腾位子。接着他俩打了起来,一小群人也围过来了。威廉斯强壮而敏捷,从一开始就占尽了上风。打架中,他脸上即未露出吃力也无生气的样子;依然是神色不动,表情冷漠,唯有额头的汗水和蒙昧的眼神揭示了他拼搏的真相。他使对手处于孤立无援、无力招架的境地,眼看这场胜局已定,忽然间,他自己却放弃不打了,似乎对打架的兴趣荡然无存,甚至无心自卫。结果反遭对方一顿暴打,头被恶毒地往水泥地上猛撞。打架结束后,他昏头昏脑地站起来,离开了厕所,压根也没用便桶。
二等兵威廉斯寻衅滋事,这已不是头一次了。两周来,他每晚待在营房里,招惹了不少麻烦。这是他性格特点的另一面,尚未被营房的室友们猜想到。他时常一连几个小时呆若木鸡地坐着,一声不吭,转眼间又会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空闲时间里,他不再去树林散步,晚上也睡不好,噩梦呓语吵醒了同寝室的室友。但却没有人关注过他这些古怪行为。军营里有各种离奇古怪的事,比起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位老下士每天晚上给秀兰·邓波儿[54]写信,像写日记一样罗列出他白天所做的事情,次日早饭前寄出去。另有一位服役已满十年的士兵,只因朋友不肯借给他五毛钱买啤酒喝,竟从三楼窗户跳了下去。在同一炮兵连里有个厨师,总是怀疑自己得了舌癌,无论医生做何解释也不能消除他的焦虑,这是一种疑病症。他对着镜子寻思,舌头伸出很长,看上面的味蕾,而且饿得自己骨瘦如柴。
打完架后,二等兵威廉斯走进宿舍,躺在他的帆布床上。他把那袋糖果放在枕头底下,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外雨势减弱,夜晚悄然而至。百无聊赖中几多幻想让他的大脑活跃起来。他想到了上尉,但眼前浮现的只是一系列毫无意义的影像。这个来自南方的年轻士兵把军官和黑人都笼统地归于一类——他们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但却不把他们看作是人类的成员。仿佛上尉是天气或某种自然现象,他顺从天意安然地接受了他。也许上尉的行为看似意想不到,但他认为这与自己毫无关系。他从未想过这值得他去怀疑,如同他从不去怀疑雷雨交加或花朵凋零一样。
那天夜里灯突然被打开,他看见一个皮肤灰暗的女人站在门口盯着他,从那以后,他再没到彭德顿上尉住处的附近去过。当时,他吓得心惊肉跳——但这种恐惧更多是生理上的反应,而不是心理上的,是潜意识,而不是醒觉。他听见前门关上后,小心地向外张望,看见路上没人。刚一平安回到树林,他撒腿就跑,拼命地跑,跑得悄无声息,尽管他还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害怕。
可是,他对上尉的妻子一直念念不忘,“夫人”的身影让他夜夜魂牵梦萦。有一次,他刚入伍不久,因食物中毒被送进医院。每当护士走近他时,他就会想到女人身上带有的邪病,不禁在被子下面直打哆嗦。他宁愿躺在床上几个小时,痛苦不堪,也不肯去找护士来。然而,他触摸过“夫人”,却一点也不害怕这邪病了。每天他给马儿洗刷干净,装上马鞍,目送她策马远去。冬日的清晨,寒气逼人,而上尉的妻子面色红润,兴高采烈。每次见面,她都会说个笑话,或友好地问候一下,但威廉斯从不直视她,要么不回应她的寒暄。
他从不把她与马厩或户外联想在一起。在他心里,她始终在那间屋子里,在那里,他曾在夜里如痴如醉地注视着她。这些时刻留给他的全部是感官的回忆。脚下踩着厚感地毯,柔滑的丝绸床罩,幽微的香水味,还有女人柔软、丰满和温存的玉体,以及寂静的黑夜——他蹲在床边靠近她身体时,心里感受到异样的甜蜜,他全身肌肉绷紧,体内满满的能量。明了世间这奇妙感受之后,他从此一发不可收;在他身上激发的黑暗中沉迷不醒的欲望,注定要去满足,这是确定无疑的。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停。营房里早就熄灯了。二等兵威廉斯还没有脱衣服,雨一停,他就穿上球鞋出去了。和往常一样,他沿着驻地周围的树林边缘往上尉的住处走去。然而,今夜无月,士兵却比平时走得急。途中还迷了路,终于走到上尉家时,又发生了一场意外。黑暗中,他跌倒了,起初他感觉貌似跌进了一个深坑。为搞清自己的处境,他擦着了几根火柴,才看清是一个新挖的洞。房子一片漆黑,士兵满身擦伤和泥水,上气不接下气,他在外等了片刻,然后走进屋里。之前他共来过六次,这是第七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彭德顿上尉此时正站在卧室的后窗前。他已经服过三粒速可眠了,还是难以入睡。他喝了白兰地,略有醉意,有点昏昏沉沉——仅此而已。上尉是个对奢华十分在意、对穿着很挑剔的人,此时却只穿着粗糙的睡衣,一件黑色粗羊毛的宽大长衣,像是给刚刚丧偶的监狱女看守买的衣服,睡裤的面料是本色的,如帆布一般僵硬。他赤着脚,尽管地板现已很凉了。
上尉正在聆听风吹过松林的飒飒响声,突然,外面夜空中微小的火焰映入眼帘。火光瞬间被风吹灭,但就在那一刹那,上尉看见一张脸。那张脸被火光照亮,又隐没在黑暗中,这让上尉倒吸了一口气。他注视着,隐约认出穿过草坪的这个身影。上尉攥紧前胸的衣服,一只手按在胸口上。他闭上眼睛,等待着。
一开始,他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接着,他感觉到而不是听到了蹑手蹑脚上楼梯的脚步声。上尉的房门半开半掩,透过门缝他看见一个黑影。他轻声说了句什么,但发出的咝咝声太小,听起来好似外面的风声。
彭德顿上尉等待着。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备受痛苦紧张的煎熬。随后,他走出房间进到厅里,看见映在妻子房间浅灰色窗户上的影子,那正是他追寻的人。紧接着,上尉如梦方醒,这一瞬间他全都知道了。其实,在期待巨大而不明的冲击出现的那一刻,人的大脑会本能地通过暂时放弃惊讶能力的方式给自己一个心理准备。在那脆弱的一刻,各种各样半猜测的可能性自己显现出来,而当不幸显出轮廓时,人已经神奇地预先感知到了。上尉从他床头柜抽屉里拿出手枪,穿过大厅,打开了他妻子房间的灯。与此同时,一些潜藏着的记忆片段——窗户上的影子、夜晚的动静——都浮现在他脑海里。他告诉自己他什么都明白了。然而,他究竟明白了什么,却又无法表达清楚。他只是肯定,事情到此结束了。
蹲着的士兵没来得及起身。突然扭亮的灯光使他傻眼,他并未惊惶失色,表情是一种仿佛被无故打扰而露出的茫然和厌烦。上尉是一名优秀的神枪手,他开了两枪,在士兵胸部中央只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枪眼。
枪声惊醒了莉奥诺拉,她从床上一下坐了起来。仍然睡意未消,她瞪眼四下望着,像是在看一个剧情,一场触目惊心但不必真信的悲剧。兰登少校紧接着来敲后门,穿着拖鞋和睡袍匆忙跑上楼。上尉靠在墙上,全身瘫软。身着那古怪、粗糙的上衣,他活像个失魂落魄的僧人。纵使心脏已停止了跳动,士兵的身体看上去依然保持着肉体的温暖和舒适感。他脸上的表情仍是一成不变的严肃,那双晒黑的双手摊在地毯上,手掌朝上,宛如在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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