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益记工人要上工了。
这一天天色很阴暗。吴养清前一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大清早,他就动身到下关去了。
时候还早,工厂底大门没有打开,有几个工人象影子似的在那里徘徊。他远远地望着他们,不敢走去和他们谈话。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还不到一个月以前,同样在早晨,他在这里曾经得着一个何等不同的印象。他那时候充满着希望,怀着无限的热诚。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生气蓬勃的。他记得工人游行的那天他是何等感动,他怀着何种的心情对他们讲话。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去远了,都死了。只剩下一个灰色的天,被阴暗包围的灰色的天,和一颗空虚的心,一颗满是创痕的心。他亲眼看见工人罢工,现在在这许多天的绝望的奋斗以后,他们终于带着饿瘦了的身子重进工厂去了。这一切好象是梦。梦醒以后只留下一个痛苦的记忆。他觉得难受。他想哭,他想找一个地方痛哭一场,他想找一个人来对他(或她)哭诉他底胸怀。
“就这样完了吗?”他不能自己地这样问他自己。他找不到一个答复。他不相信就会这样完结的。可是事实是如此:益记工人去上工了。他这时忽然想叫他们不要上工。然而他已经没有勇气了,无论是说一句话或做一件事。
工厂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但大家都不说话,是那么肃静,使人不相信他们是去上工的。太阳从黑云缝里露出了半边脸,红房子底屋脊染上了淡黄色,这增加不了人们底心中的温暖。铁门终于打开了。工人们陆续走进去,有的还在门前迟疑一会,有的垂着头一声不响地走进里面。
吴养清看着这样的景象,心里感到一阵酸痛,他不能再看下去,便掉开了头。在铁道旁边一个非常年青的工人慢慢地踱着。他把这个人看了许久。他觉得奇怪,便走到这个人底身边,问道:你不去上工吗?
这个青年工人抬起头把他望着,好象不懂得他底问话。过了一会他才慢腾腾地说:“我要去的,”说毕就向着工厂走去了。
走不到几步,这个青年工人猛然走了回来。他走到吴养清底面前,张开他底阔嘴,大声说:“先生,对不起你们,我要去给外国人做工了。”说完这些话他连头也不回地跑去了。
吴养清看见他跑进了工厂,才记起来这个工人就是那个患歇斯特里病的女人底儿子。他底母亲曾经说过要是他去上工,她一定把他推倒在火车轨道上。他知道这里面还有许多的悲剧。他不能够再留在那里看下去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记起了王学礼底话。他确实不了解工人。然而他怜悯他们,也许他还爱他们。他觉得他自己也没有一点错。他怎么能够了解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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