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顶点小说网>孤独鸽在线阅读 > 第4章(第1页)

第4章(第1页)

考尔坐在台阶上,奥古斯塔斯离开他,慢慢地穿过停马车的大院,朝大街走去。他在帽子溪的沙质河床上停了一下,把枪背带系好。夜,寂静无声,他无意在这样的夜晚开枪,但还是机警地把枪准备好,以备万不得已时用它敲击醉鬼。这是一把老式柯尔特枪,他把枪挎在大腿上边。它和他的那条腿一样重,敲一下足够酒鬼们受的,若他有意使劲,两下便可敲垮一头公牛。

奥古斯塔斯非常欣赏这边境之夜,它和田纳西的夜晚大不相同。他记得,每当夜幕降临,田纳西就被浓雾笼罩,到处湿漉漉的,一片模糊。边境的夜晚空气十分干燥,像露水般清澈,人们还可以闻到泥土的气味。正因如此,事情反倒更难办——即便没有月亮,天上的星星也亮得足以使树丛和篱笆在地上投下影子。豌豆眼恨透了阴影,一见就心惊肉跳。有时他甚至把灌木丛当成土匪,狠命地朝那些无辜的树丛开枪。

虽说奥古斯塔斯并不感到十分紧张,但没等他走上大街,还是让紧跟在脚后的一团黑东西吓了一跳。他唯恐被蛇咬,急忙跳到一边,脑子里却在想,蛇是不会像球一样滚动的。这时他才看清,是一只犰狳从他脚边爬过。他想踢它一脚,教训教训它,让它以后别再爬到街上吓唬人。可是犰狳继续匆匆朝前赶路,它似乎和银行经理一样有权在街上行走。

镇上人丁并不兴旺,街上没有路灯,只有潘弗利家外边亮着灯。潘弗利开了家小店,他的女儿快要生孩子了。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没有父亲,去年秋天潘弗利的女儿刚刚怀孕,娶她的那小伙子就在里帕布利肯河里淹死了。

奥古斯塔斯来到干豆酒吧。酒吧外面只拴着一匹高大精瘦的栗色马,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牛仔盘子波吉特的马。人们这么称呼他,是因为有一次他忍着干渴赶牲口,回来后冲进帐篷,等不及排队喝桶里的水,就把厨子要倒掉的洗盘子水喝了个饱。看到这匹栗色马,奥古斯塔斯的情绪马上好起来了,因为盘子波吉特喜欢玩牌,尽管他的技术很差。当然,他可能缺钱下赌注,可是不会因为这个就不玩牌。盘子是把干活儿的好手,他总能找到工作。奥古斯塔斯和这样的人玩牌,不愁他将来还不起钱。

他进屋时看到里边每个人都气呼呼的,也许是因为大嘴唇又在咚咚地弹他特别喜爱的歌《我海上的美人儿》了。他使劲地弹,恨不得让墨西哥首都的人都能听到。酒吧老板夏威尔·万茨是个法国人,个子不高,正紧张地用一块湿布擦桌子,似乎把擦桌子当成买卖成功的首要因素。奥古斯塔斯不得不时常提醒他,他那种观点纯属瞎胡闹,因为干豆酒吧的大多数主顾都不是讲究的人,就算桌子上放只死臭鼬,恐怕都不会有人注意到,更甭说面包屑和几滴酒了。

夏威尔是孤鸽镇独一无二的讲究人。他一年到头穿白衬衫,一个星期修剪一次胡子,还总戴个领结——至少要用黑鞋带打成领结的样子。有个牛仔偷走了他最后一个真领结,可能是想戴着它,好在赶牛的路上吸引姑娘吧。鞋带太软,不像领结挺括,本来就萎靡不振的夏威尔戴上它就更加显得死气沉沉了。他出生在新奥尔良,后来到了孤鸽镇,因为有人曾使他确信得克萨斯处处有发财的良机。虽然他很快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可是他生性孤傲,或许认为命该如此,或许是不肯认输。他一天天地耐着性子在干豆酒吧挨日子,不过有时候他也会按捺不住,发一通脾气。

“晚上好,我的好朋友。”奥古斯塔斯说。因为夏威尔喜欢客套,所以他尽量装出一副庄重的样子,对他打了个招呼。

夏威尔不自然地点了点头作为回答。大嘴唇的表演正在高潮,他很难在这个时候打招呼。

盘子波吉特正和罗丽娜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他试图说服她同意让他赊账与她睡觉。盘子只有二十二岁,可是他的胡子如同海象的胡须一样,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也稳重得多。胡子的颜色在黄色和棕色之间——奥古斯塔斯认为很像一种野狗毛的颜色。他多次向盘子建议,他要是想吃野狗肉的话,可别忘了剔剔自己的牙。盘子则不理解对他胡子的这一微妙影射。

罗丽娜还是那副模样,总像是心不在焉的。她那一头柔软的金色秀发使她有别于本地女人——这儿的娘儿们的头发比拴马鞍的绳子软不了多少。她稍微凹陷的双颊使她具有销魂的魅力。凭奥古斯塔斯的经验,这种双颊凹陷的美人儿属于危险类型。他的两任妻子都有着丰满的面颊,因而诚实可靠,只是受不了这地方的气候。一个妻子在结婚的第二年因患胸膜炎离开了人世,另一个婚后第七年死于猩红热。罗丽娜使他联想得最多的女人是克拉拉·艾伦。她是他爱得最深沉、最执着的女人,他至今仍爱着她。克拉拉爱直视别人,明亮的双眸俏皮地闪动着,而罗丽娜则喜欢旁视。尽管如此,这个姑娘身上的某些东西总让他想起克拉拉来。克拉拉选中了一个傻里傻气的马贩子,和他结了婚。

“天哪,盘子。”他朝他们的桌子走过去,“你怎么在这个季节跑到南方闲逛来了,可真没想到。”

“借我两块钱,古斯。”盘子说。

“我才不借呢。”奥古斯塔斯说,“我为什么要把钱借给游手好闲的人?这个时候你应该赶着牲口上路了。”

“我就要去了,下星期走。”盘子说,“借两块钱给我吧,秋天还你。”

“那不行,也许你会淹死,或者被踩死,或者杀了人被绞死。”奥古斯塔斯说,“不行,先生。谁知你能不能活到秋天。反正我知道你小子挺滑头。也许你身上有两块钱却舍不得花呢。”

大嘴唇结束了他的演奏,过来凑热闹。他头戴一顶棕色圆礼帽,那是他几年前去圣安东尼奥时半路上捡的。它也许是被风从篷车上吹掉的,或许是印第安人抢了个买卖人而懒得去捡他掉的帽子。不管怎样,大嘴唇用这两个理由解释帽子的来历,是为了证明他运气好。大嘴唇只在弹琴时才戴它,赌钱或者坐着摆弄肚子上的窟窿时,就把帽子当成烟灰缸,有时忘记把烟灰倒掉就把帽子扣在头上。他的头顶耷拉着几撮麻线似的灰发,沾上点儿烟灰也看不出来,烟灰只是揭开了这顶帽子遭的罪的冰山一角。大嘴唇还常拿帽子当枕头。帽子里里外外都是脏东西,奥古斯塔斯一看见它就想吐。

“你那顶帽子简直像个牛肚子。”奥古斯塔斯说,“帽子不是尿盆。我要是你,早把它扔了。”

大嘴唇这名字的由来是因为他的下唇大得像个马褡裢盖,他一次用下嘴唇包住的烟草足够别人用一个月。总之,大嘴唇从他脸的底部垂下来,好像不是脸的一部分似的。

罗丽娜对各式各样令人难忍的行为都看惯了,可是对大嘴唇吃饭时吧嗒嘴这件事久久习惯不了。她还曾梦见一个牛仔走过大嘴唇身边,伸手把他的下嘴唇像扣口袋盖一样扣在他的鼻子上。然而比她更厌恶大嘴唇的是夏威尔,他猛地停止擦桌子,走到大嘴唇跟前,一把将他的帽子揪了下来。夏威尔气急败坏,脸上的肌肉颤抖得像落网的兔子一样。

“丢人现眼!我见不得这顶帽子。谁还吃得下饭?”夏威尔说。其实当时并没有人在吃饭。他捏着帽子绕过柜台,把它从后门扔了出去。他还是孩子时就在新奥尔良的大饭店里穿上了工作服,饭店的桌上还铺着桌布,那气派直到现在仍使他留恋。他一看到这里光秃秃的桌面,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败。不仅没有桌布,桌面还粗糙得用手一蹭就会扎上刺。再说桌子还不圆,牛仔们一坐下就用刀削桌子边,这些年来,桌子已被削去许多,大多数桌子都不成形了。

他自己有一块亚麻桌布,每年在妻子忌日用一次。他妻子是个泼妇,他并不思念她,但要想在孤鸽镇用桌布,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充足的理由。他的妻子叫苔丽丝,一次,她残暴地鞭打那几匹拉车的马,马惊后,连车带马翻到沟里,车身正好砸在她身上。在一年一度以苔丽丝的名义举办的晚宴上,夏威尔直到喝醉也不会往他那块好桌布上洒一滴酒,足以证明他不愧是位训练有素的酒吧老板。奥古斯塔斯是唯一受到邀请的人,可他每隔三四年才出于礼貌参加一次。他之所以不愿意去,并不是因为这种场合令人悲哀与无聊——孤鸽镇的人都对苔丽丝的死感到高兴——实在是因为这种场合潜伏着危险。奥古斯塔斯既不是夏威尔那样受过训练的酗酒者,又对桌布没什么特殊的好感,他若不小心把酒滴到了这块宝贝亚麻桌布上,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当然不想打死夏威尔,但必要时也许不得不用手枪敲击他的脑袋,而奥古斯塔斯又不愿意用这把大手枪去敲击那么一颗小脑袋。

在夏威尔看来,大嘴唇的帽子是最令人恼火的东西,凡是有尊严的人都不会允许有人在自己的店里戴这种破帽子,更不用说让它出现在职员头上。因此他一次次地抓起它,扔到门外,恨不得过来一只羊把它吃掉。据说比它更脏、更臭的东西羊都吃,然而对这顶帽子,它们从不瞧上一眼。于是,大嘴唇想要用它当烟灰缸时,就总能出去把它捡回来。

“真是丢人现眼!”夏威尔用带点儿高兴的口气又说了一遍。

“我的帽子怎么了?”大嘴唇不慌不忙地说,“这是费城货。帽子里面写着呢。”

帽子上的确写着“费城”等字样,但不是大嘴唇发现的,而是奥古斯塔斯先看到的。大嘴唇可认不得费城的“费”字,连那座城市在哪里都不太清楚。他只知道既然那里的人有时间生产帽子,而不是和科曼切人搏斗,就一定是个安全、文明的地方。

“夏威尔,我和你谈一笔交易。”奥古斯塔斯说,“你借两块钱给盘子,咱们就可以接着玩牌了。我把那顶帽子装进麻袋,带回去喂猪,这是处理掉帽子的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你要是再戴,我就把它烧了,”夏威尔仍很生气地说道,“我还要把这块地方都烧掉,看你去哪儿待着!”

“你要是也想烧钢琴的话,最好事先预备一头快腿骡子。”大嘴唇说话时,下嘴唇起伏着,“那些教友可不爱看你烧钢琴。”

盘子对他们的谈话感到头疼。他刚刚把一群马送到马塔莫罗斯,因为心中想着罗丽娜,就沿河骑了一百六十公里赶了回来。事情很怪,他一想起她心中就发怵,可还是一口气往回骑,现在他终于到了这里。他通常去找棕色皮肤的小个子墨西哥女人,最近他时常想换一换,罗丽娜是最合适的。他一想起罗丽娜,嗓子里就像塞了棉花,连话都不会说了。他一共和她睡过四次,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是那样白皙,如同皎月,抚摸时都能照见影子,就像外面皓月当空的夜。可又不完全一样——在月夜行路,他平静、安详,与罗丽娜在一起他却不得安宁。她用的是廉价扑粉,那是她城市生活的纪念,扑粉的香味跟着他,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消散。他觉得光付她钱还不够,若能送给她一些从阿比林或道奇(1)带回来的精巧礼品似乎更好。他可以用这个办法代替付钱——西班牙女孩子们都盼望能得到些小礼物。盘子又时刻挂在心上,从不食言。他从道奇回来时常带回些丝带和梳子之类的东西。

可不知怎的,他连向罗丽娜提出这个想法的勇气都没有,把这作为交换条件提出来太困难了。通常对她提要求,她连听都不听,让她明白对她的特殊感情同样困难。然而,他即将去放牧,一去就是几个月见不到她,而她根本不希望他有这种感情,带着这种想法去生活就更困难了。

这种感情本来已很复杂,当盘子想到自己连她索要的价钱都付不起时,情绪就更坏了。在马塔莫罗斯,他输掉了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只剩下二角五分钱。没有钱,又没有说服罗丽娜的口才,但他有一股犟劲儿。他打算在干豆酒吧坐上一宿,希望用他的行动打动罗丽娜的心。

在这种情况下,奥古斯塔斯的到来对盘子来说是一场痛苦的磨难。盘子觉得罗丽娜对他的态度刚刚好转,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打扰,他也许很快就会赢得她。至少他独自和她坐在一张桌子边也使他感到惬意。可是现在围在桌边的有他和她,还有奥古斯塔斯和大嘴唇,他再乞求她答应的话,即便不是完全不可能,也会相当困难——虽然他乞求的方式仅仅是用他充满期望的大眼睛不停地望着她而已。

大嘴唇的帽子被夏威尔扔了,他心中很不痛快。奥古斯塔斯刚才提到了猪,这是个不祥之兆。猪很可能走来吃掉他的帽子,而这顶帽子对他来说却是最实在的慰藉。他真想趁猪还没来吃帽子之前就去把它捡回来,但是他明白在夏威尔情绪不好时惹他生气是不明智的。柜台挡住了他的视线,使他看不到后门外边——他深信帽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希望能回圣路易斯去,”他说,“听说那里现在是个真正的繁忙城市。”他是在那儿长大的,所以每当心情沉重就会想起那个地方。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爱上你  我来继承你的遗产  [穿书]吃遍全家  别问[无限]  采撷  办公桌上的美味上司  超市大保健  传说中天下无双的祝大仙  法医骨证  山野小仙尊  不似人间  床下不熟(高干)  甜诱,欲缠!被死对头男神掐腰宠  被糟蹋的美人  要命!高冷沈总车祸后摁着我亲  Gin,但是家庭煮夫  病娇天下/(重生)天下  重寻近代中国  春色满庭  [穿书]陈年旧景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