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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长安(第2页)

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敲了三下门。几秒钟之后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穿着睡衣的张以平站在她面前。在他看见她的一瞬间,他用近乎惊恐的声音说了一句,青提?你……怎么来了?但是孟青提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因为与此同时,她的眼睛穿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屋子中间站着另外一个女人。隔着张以平的肩膀,她和那个女人四目相对了。

她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万一两个字正从她身体里往下坠,往下坠,像在无底深渊里滑翔一般。在它们迅速地向下滑去的同时,她的心却一点点地腾空了,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要飞出她的身体里。就在这时,她听见了那两个字坠到崖底的声音,像瓷器撞碎的声音,凛冽而边缘清晰。万一?她听见了它们遥远的余音,袅袅的,却久久不散。三个人站成的三角稳妥得近于坚固,谁都没有动。似乎稍微一动,就会把周围的空气划伤。

第一个从这三角形里抽出来的还是孟青提。她转身从那扇半开的门里面出来了,就像被它吐了出来。她是一路上飘着下去的,楼道里丢下了一些低低的碎帛一样的抽泣。她像个魂魄一样又飘到了大街上,一辆车朝着她开过来了,她也不知躲闪,就像不认识那是什么一样。她像只从时光隧道里闯出来的史前动物,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最后,这只史前动物笨拙地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饭店,在一张油腻腻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因为,她发现自己连一步都走不了了。她受伤了。她胡乱要了一瓶剑南春,菜都没点,就开始喝酒。她凶狠地咬开瓶塞,倒了满满一碗,然后一仰脖子就全部灌进去了。然后又是第二碗,第三碗。三碗下去的时候,眼前的桌子和人都开始摇晃了,就像是一只只挂在空中的钟摆。她独自微微笑了一下,又倒了满满一碗。正准备往下灌的时候,一只手放在了她的手上,拦住了她。她眯着眼睛一看,对面忽然多了个人,再一看,是张以平。他一句话都不说,正看着她。

她的泪唰地就下来了,她力大无穷地推开那只手把那碗酒一滴不剩地灌了进去。动作娴熟得简直像排练了成百上千次了。他没有再拦她,像个观众一样默默地看着她喝酒。她成了站在灯火深处的演员,只演给这一个观众看,因为只有他知道她在演什么。他今天要是不在场,她就是醉死沙场又有什么意思。她觉得这时候在他面前流泪简直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眼泪根本不够用,酒才是更好的道具。手中的一瓶已经空了,她摇晃着大着舌头问服务员又要了一瓶,反正有他在,服务员也不怕最后没人付钱。酒拿上来了,张以平夺过了瓶子,她几乎是扑过去两只手夺过了瓶子,她嘴里大声叫着,你管得着吗?为什么要管我,我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管我。我死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一定要把这两瓶酒喝完。以作为对他的惩罚。

又一碗下去了,眼皮上已经有了千钧之力,借着一点残存的意识,她仍在想,他居然这样对她?他居然这样残酷地对她?她是怎么对他的啊,她对他的好就全喂狗了吗?这一年里他们都不在一个城市,按理说,她要做什么他怎么能看得着?可是这一年里她是怎样严格自律的啊,别人给她介绍男朋友都被她一口回绝,情人全部断绝联系,就是有的男人要单独请她吃饭,她都以各种理由拒绝。她其实不求他知道,她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她只是觉得只有这样做才算对得起这最后一次恋爱吧。她是决心在他这里要立地成佛的,于是那混乱中生长出的忠诚竟力量惊人,宛若奇葩,远胜于常人。别人是先立后破,她是先破后立,就像一切从废墟上开出的花一样,反而艳丽惊人。可是对他来说,她所有这些忠诚不过是空中打出的太极,他根本没接住。

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演给自己看的。简直是一出悲怆的独幕剧。

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黄昏了。孟青提醒来的第一瞬间的感觉是自己走失了,昨天残存下来的一些记忆碎片像泡在酒里面的标本,她都能看到它们身上血淋淋的神经,但是它们已经死了。她隔着瓶子与它们遥遥相望着,它们古老而新鲜,散发着酒精清冽的气息。突然之间她几乎要怀疑,昨晚的这些记忆是真的,还是只是她的一个梦?她根本就没有来西安,也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女人存在。她想从那张床上爬起来,但是还没有动就坍塌到床上了。她动不了了,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似乎是别人的错安到她身上了。更恐惧的是她的头,突然之间就重了成千上万倍,就像把一座山灌进脑袋里去了,沉沉地压在脖子上。她颓然地伏在那里,她知道了,昨晚她确实喝醉了。这就说明,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

一杯水递到了她面前,她看着那只拿杯子的手就知道是张以平。她闭上眼睛以示拒绝,似乎喝了他那杯水就是向他投诚一样,有失气节。张以平说,快喝点吧,你胃里早就空了。没见过像你这样喝酒的,不要命了?你知道我怎么把你扛回来的吗,后来我实在扛不动了,喝醉酒的人一下子沉好多,我在路上雇了个农民工把你扛回来的。你一晚上不停地在吐,我一晚上都没敢脱衣服,就在这伺候你了。

孟青提扶着沉甸甸的脑袋,刚喝了半口水就又是排山倒海地狂吐,因为胃里没有东西,吐出的都是黄色绿色的胆汁,颜色看着有点骇人,因为像植物里挤出的汁液。孟青提一边吐一边带着报复的快感想,把肠子吐出来才好,吐给他看,就给他看。反正她的身体已经是这么备受折磨了,索性把他也拉进来和她一起受苦。都是他把她害成这样子的。胆汁也吐完了,她把脑袋重新挪到床上去,心里想着怎么审问他才合适。她还没开口的时候,张以平先开口了。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暮色忽然就开口了,他说,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们已经分手了,她只是来看看我,看看我就走了。孟青提想,这么说,这是一次偶然出轨?她不说话,心里盘算着对这样偶尔的出轨事件该怎样应对,是不依不饶地大闹一场呢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饶他一次呢?毕竟他们之间连个婚姻的契约都没有,没有任何外力上的保障,所以如果不依不饶,很可能会导致彻底破裂,但是如果太容易就过去了,他又断不会把此当回事,以后岂不是更有恃无恐了?

她正在这里盘算的时候,却听见张以平又说,如果你这次不来我和她也就真没什么了,她走了,回她的城市里继续生活,可是你突然出现刺激了她,她昨天哭着喊着绝不和我分手,还说要辞职来西安工作。孟青提一听,忽然就慌了,因为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她才准确无误地明白了,无论怎样,她都是不能和他分手的。她绝不能让他被另一个女人突然抢走。如果没有这节外生枝,她也许还要多出些难题刁难他一番,以便让他长个记性。可是突然之间,形势急转直下,她竟然失去主动权了。她挣扎着爬起来,问了一句,那你还爱她吗?他静静地看着窗外,不说话。她一下子就更慌了,他居然连否认都不屑于否认了?她哑着嗓子又问了一句,那你爱我吗?他继续沉默了几秒钟才说了一个字,爱。她把半截身体从床上抬起来,像个刚从战场上爬下来的重伤的士兵,她仰着脸看着他,泪流满面地说,那就是说,两个你都爱。

张以平回头看着她却不走过去,黄昏中他突然面目模糊起来,就像是看着他在水中的倒影。他说,青提,我现在很乱,给我点时间,你也知道,人的感情不是说没有就没有了,就算是分手了也还会有感情,就像是我现在和你分手了我就不爱你了吗?还是爱的。孟青提心里简直要炸掉了,好个情种,真是多情啊,旧人爱,新人也爱,不分手的爱,分手了的还爱。她真想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喊一句,你还有没有一点原则?你觉得你应该有三妻六妾,应该有十房姨太太,应该见一个爱一个才对?可是,她知道不能这样,她如果这样歇斯底里地爆发一番,无疑就是把他拱手让给那个女人了。她不能这样便宜了那个女人。她喝得这样烂醉如泥,如受了重伤一样狼狈回去,而把他让给她?好像她是一架被她从战场上击落下来的飞机,休想。她说,你就有那么多力气去爱那么多人?他说,因为你在一个人身上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全部,一个人身上有的另一个人身上可能就没有。她接上了他的话,所以你就不得不去爱很多个?他不说话了。

她在张以平的床上整整躺了两天两夜才开始能下床,真像是大病一场。两天里只能少量喝水,不能吃任何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一吐就是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的样子。张以平让她去输点液,她不去,她就要这样天昏地暗地吐,带着点要挟的意思,看看吧,都是因为你。但她不能一直这样躺下去,因为她还要回去上班,终究还得开始她在另一个城市里正常的生活。张以平把她送到机场,临走前她对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绝不分手,因为我很爱你。你看着办吧。

她让他自己忖度去,联想去,她宽容地摆出一个姿态来,那就是她给他时间。可是飞机刚刚起飞,她的泪就汹涌而下。一个女人在撞见自己的男人出轨后,还要装得像个母亲一样宽容他,还要把牙齿打碎了往下咽。可是那些牙齿她根本就是消化不掉的,它们在她身体里一寸一寸咬着她,咬得她肝肠俱损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为什么,她问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不上去扇他两个耳光然后扬长而去,她为什么不狠狠一脚踹掉他,把他踩到脚下去。就这样一个男人,她现在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男人。尽管一开始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可能有毒,但是她不知道他简直就是唐璜再世。现在知道了又怎样,她一寸一寸地流着泪。因为她爱他。她只要还爱着他,还想要他,她就不能不装,就不能不忍辱负重。

回到北京的一个星期里,孟青提几乎没有吃饭,看见饭就恶心。她每天就靠喝水维持着,皮肤苍白到了透明,似乎整个人就是一只玻璃瓶子。这一个星期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捺住自己,呵斥着自己绝不能主动联系张以平。她知道现在她有一点主动就是把张以平往别的女人怀里推一步。她按捺自己时就像按捺着一个正在发作的癫痫病人,按住她的手她的脚,却还有她的嘴,她不小心就会咬下自己的舌头来。她手忙脚乱地按捺着自己,这里放下了,那里又起来了。白天上班,时间还过得快一点,晚上那简直是无边无际的旷野,就她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连盏灯笼都没有。她就借助安眠药,一吃一把,真有点担心自己第二天醒不过来了。第二天早晨,她神思恍惚,连头发都懒得梳就往单位跑。因为几天不吃饭,走路的时候感觉自己就是在人群里飘着,像只风筝一样,真是连一点点重量都没有了。风筝还被人牵着,她连风筝都不如。

她在人群中彻底失重了。

到这个周末的时候,孟青提的第二任男友忽然给她打来电话,问她最近好不好,要不一起出去吃个晚饭?她当即就答应了,简直连想都没想。她像见了亲人一样冲着他奔过去。前男友叫李冬,李冬在饭店门口一见孟青提吓了一大跳,说,你这是从哪儿来的,怎么搞得像个木乃伊一样。孟青提在饭店门口当着人来人往就号啕大哭起来,她哭着说,我不要吃饭,你带我回你家去,你带我走吧。她像个走丢的小姑娘一样哭着央求这个男人,你带我走吧,因为我无处可去。

李冬离婚之后还没有再结婚,孩子也被前妻抱走了,所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们两个刚进了房间,孟青提就扑过去抱住他,号啕大哭。以前对这个前男友多少是有些厌恶的,因为他和别的女人一夜情不说,还和人家有了孩子,最后还娶了人家。要是换到以前,他就是跪着求她抱住她哭,她都不干。可是,现在,她见了他真像是见了亲人一般。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给李冬讲了一遍,她一次又一次地强调说,她以为她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知音,没想到只要是个女人都是他的知音。李冬听明白了,说,这个男人也真是,出轨也就偶尔出了,还这么滥情多情,这滥情多情是比出轨要恶劣许多的。他像是为自己开脱一样,仿佛是在阐述滥情与出轨的本质区别,那就是,一方是表面上的,另一方是深层次上的,后者当然更可怕。而他自己则属于前者,不幸的是,他被一些生理性的机制强迫了,他不得不就擒。

他把孟青提抱在怀里,一边拍打着,一边哄着她,说,你这个丫头真是个傻子,这样的男人还留恋什么,趁早踹了,真是连我都不如。我结了婚才知道你的好,要不还是嫁给我吧。孟青提像截虫子一样缩在他怀里,只是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如祥林嫂一般把她喝了两瓶白酒的那个晚上讲了一遍又一遍,简直像放电影一样,放了一遍又一遍,她要强迫他看,她手头也只有他了。最后,李冬说,不早了该睡觉了,你一晚上已经说了一百遍了,不要再说了好不好,你不就是又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嘛。总之这男人不是个好东西,你心里比我还明白。你看你睡哪个卧室,我绝不乘人之危乱来。孟青提咬着牙忽地站起来说,你睡哪个卧室我就睡哪个卧室,我还要和你做爱,我要一晚上和你做五六次。李冬呵呵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想报复他,你看你,到头来还不是也这么俗,有仇必报。不过我绝对理解和支持你,今晚我舍命陪君子,你说几次就几次,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总之一定让你解恨。

孟青提和李冬一晚上做了三次。做完第一次的时候她已经感到厌恶了,可是她硬是把自己从床上拎了起来,抖擞精神再次冲锋陷阵。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像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一样,尝试了以往所有没有尝试过的高难度姿势。她不时发出尖叫,却不是因为她真的兴奋了,她觉得自己在叫给别人听的,也不是给李冬听的,而是给张以平和那女人听的。他们两个就好像正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俩做爱,她就是做给他看的。她那么对他,可是,他居然这样对她。每想一次,她就凭空长出一点力气,以至于让李冬都有点招架不住了。做了三次她连这个男人的脸都不看,因为,今天晚上就是换了别的男人,她还是要这么做。这本身就是她一个人的战场,无论哪个男人都不过是一种背景。她边做边告诉自己,看吧,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不是也在出轨吗?那你为什么不能原谅别人出轨?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你和他根本就是一路货色,是一丘之貉。她要把自己比下去,绝不允许自己在张以平面前贞洁得像个烈妇,这样只能让她加倍失衡。

第二天是周末,李冬出门去了,她不想一个人回去,就继续赖在他家里。上午她起了床,洗了洗头发走到了阳台上。李冬家在二楼,房子是老式的四层小楼,阳台没有被包过,她就坐在阳台上晾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楼下走过了一个人,那人走着走着猛一抬头看到了坐在阳台上的孟青提,竟吓了一大跳。似乎没想到阳台上吊着个人,惶惶几步就走过去了。孟青提无声地笑了起来,她索性把两只腿都搭下去,摆出一副要跳楼的样子。她像只蜘蛛一样在那里专等着来来去去的人一抬头看见她,然后吓一跳。但毕竟是二楼的缘故,虽有不少人看到她吊在那里,却并没有说要来救她。这种恶作剧耗去了她的一个白天,到黄昏的时候,行人渐少,她独自坐在那里还是不肯下去。这一天她真的是等着有人把她解救下去,她把自己当成人质一样挂在那里,就是想着任是谁把她救出去都好。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装在了笼子里的兽,然而这笼子,不是张以平给她的,也不是李冬给她的,是她自己做出来又囚禁了自己。

她坐在那里问自己,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出轨。就她现在知道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张以平,他可以爱一个人,就可以用同样的力气去爱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反正他是都爱,因为每个女人身上都有能让他爱上的东西。他恨不得有三百六十五个女人,每个女人身上都有他需要的东西,他在三百六十五个角度上都能爱上。一种是她自己,她也出轨了,可是她就是和一百个男人出轨了,最后围绕的核还是那么一点,就是那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她就不会出轨。她,并不是真心实意地在出轨。她突然就悲从中来,其实她和张以平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他是九段高手的话,她不过是个学步者。就是把她以前所有的男人都算进来,摞成一摞,排成一队,她也不过是个初学者。因为,她从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背叛,她从来都只有爱一个人的能力。真正的东西,一点点就够了,与量无关。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对他又有多少杀伤力?她根本就伤不了他。她想用这种犯罪性的刺激补偿自己,却是把射向他的刃齐齐掷回了自己。

月亮都出来了,她还坐在那里不想动,像个真正的囚徒一样。直到李冬回来了,才像摘豆荚一样把她从那里摘了下来。李冬把她扔到床上的时候,她突然看着他说,李冬,今晚我不和你做爱了,你就抱着我睡一晚上好不好。李冬看着她笑,怎么,报复完了就把我抛弃了?她突然就披头散发地坐起来,冲着他大叫起来,因为报复他一次我就绝望一次,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却还要和你做爱。李冬一怔,说,可是这是你自己愿意的。她已经满脸是泪了,是的,是我自己愿意的,可是,这种形式根本救不了我,这只是一种形式啊。李冬沉默了半晌才说了一句,你居然这么爱他?她哗哗流着泪却努力对他笑着,她说,是的,我很爱他。李冬说,你以前不是也爱过别人吗,他又不是最后一个,总归会走出来的。她说,不是的,不一样的,你不明白的,什么都是有收梢的,什么都不是无边无际的。我现在就想对一个人从一而终。李冬走过去摸着她的头发说,女人,谈恋爱是为了让你自己幸福,不是让你找信仰的。我知道,你在他身上试图完成你那点夭折的信仰,可是你得明白,这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这个晚上李冬就一直抱着她,果然没要求做爱,她躲在他怀里缩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团,她说,对不起。他笑,我不会介意你把我当道具的,以后随时欢迎。她和这个男人在分手后就没有交错过,他们在人群里各自漂泊各自生活,在几年之后却还有这样的机会又抱在一处。重逢的时候,虽然物是人非了,却觉得这个人突然之间真正像一个亲人了。她知道从明天开始她还是得离开他,还是要去过她一个人的生活,因为没有人可以替代她去生活。

可是,两个人还能在一起做一夜的亲人也够了吧。

这已经是他们失去联系的第十天了。

这十天里,他们之间所有的记忆成了投在墙上的皮影,只能看,不能摸。她只要再往前走一步都会万劫不复。这十天里她像个真正的浪子一样,四处买醉,买笑,软弱无骨地在时间之上随波逐流,它们想把她冲到哪儿就冲到哪儿。这十天时间里最让她恐惧的事情就是一个人的时间。一旦她一个人待着,她就感觉自己像被装进了一只密封的瓶子里,瓶子里残余的空气一旦用完,她也就油枯灯尽了。为了把这一个人的空间填满,她必须得随手抓住点什么,什么都行,只要能把这空隙填满。她从李冬家里出来又赖到闺密家里,但还是不过瘾,闺密只能和她一起骂,却不能和她一起爱一起恨,她终究是一个人。她又被逼着找了一次一夜情,结果自始至终她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楚。她是刻意地不去看,因为现在,哪个男人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无非都是做完了,各自提起裤子走人。她用以毒攻毒来疗伤,你不是花心吗,那我就比你更花,你不是乱吗,那我就比你更乱。

终于,在第十天的晚上,她等到了他的一条短信,我不能和你分开,因为我爱你。孟青提久久看着那条短信,泪流满面。她忽然明白了,人类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爱。爱让一个人清醒着堕落。整整十天里,她其实就是在等他一句话。她生生忍住了不和他联系,就像割掉自己身上的四肢一样疼痛,就是这样她都要忍着。最疼不过的时候,她随便抓过一个男人当麻醉药注进自己身体里,她就是要等他一句话。他不是需要时间吗,那她就给他,她就这样杳无音信地静静地等他回来。她知道,现在他回来了。那一晚,她突然就感到了精疲力竭,这十天里不吃饭不喝水都感觉不到,她就靠着一口气撑了下来,像驮着自己的驼峰一样赶了十天的路。这十天里她迅速瘦下去了十斤,她站在镜子前摸着自己身上骤然浮出来的锁骨和肋骨想,以后一定要叫他补上这十斤肉。

她这才发现,她已经原谅了他。其实早在十天前她就已经原谅了他。十天以后,他的一条短信便让她有了蒙赦的感觉。倒成了他恩赐了她,她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明明是他对不起她在先,怎么事态突然就急转直下到这种田地了?她对着镜子里瘦骨伶仃的自己微微笑着,嘲弄着自己。如果十天以后他对她说的是,我们还是分开吧。她又该怎么做?像秦香莲一样向人哭诉负心郎,还是一头撞过去拼个鱼死网破,还是格调高古地一字不回,你有什么资格说分手,我早就不打算要你了,你还要自作多情?可是无论如何,当这条短信真正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她不还是感激涕零吗?她把头抵到那面镜子上,泪就下来了。她久久站在那里,就像拥抱着另一个形影相吊的自己。爱是多么可耻,多么可耻,她一遍遍告诉自己。

第二天孟青提就请了长病假,又飞到了西安。在飞机上她想,这一趟又一趟的机票钱,要是省下来给自己买了衣服和化妆品,那都不知道能买多少呢。可是她自愿要给航空公司做贡献,没办法,谁也没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这么做。她想,在这样一个恨不得全民务实的年代里,她为什么要一个人逆流而上,在虚空中,在两地之间的旅途中寻找那点叫真爱的东西呢?就因为她一直一直信那点东西,就算她和一百个男人上过床,被一百个男人伤过,她还是信那点东西。它像根骨头一样已经长在她身体里了,任她怎样,都无法从身体里把它剔出去。

两个人其实不过十天没见,却感觉中间有十年八年过去了,都有些一叶知秋的萧瑟。对那女人的去向,孟青提一个字都没问,似乎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但是她走在张以平家里的时候,却分明觉得四处是那个女人的影子。她看着那把椅子便想,那个女人在这里坐过。尤其是看到那张床的时候,她更残酷地觉得,那个女人就在这里睡过。但她一个字都不提,她都有些暗暗惊诧自己这种虚假的宽容了。好像是真的一样。和张以平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张以平对她也成了小心翼翼的,他们的拥抱像两只瓷器的碰撞,过于凛冽了些。孟青提的小心是棋子没下实前的犹疑,她不知他的虚实。因为他没有她想象中应有的赎罪和补偿,她觉得这件事情之后,他应该是跪着求她才是正常的,才足够让她解气的。可是,他像月光一样清冷。这寒凉加重了她的怨气,她越是无所谓地微笑,这怨气就越像沉积岩一样一层层地压在了她的心里。她被这一层层的东西压着,简直已经快被压成了秋风中的浆果,饱满到了一触即破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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