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场车祸,断送了这一切!曾经有过的一切和尚没有来得及体味与追求到的一切,都断送在她那张美丽的面容和一辆小面包汽车的前车镜相撞的那一瞬间。一切的一切……
她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
拆除绷带那一天,她对护士说的第一句话是:“给我一面镜子。”
护士看看医生,医生摇头。
当她背地里用一把钢精勺照见了自己陌生的面容后,她当时就昏了过去……
出院后,她离开了电影制片厂,又回到自己工作过的单位——绢花厂。昔日的女友和师傅们,试图用同情和怜悯,表示对她的亲近、惋惜和关怀,但这些并不能使她得到多少安慰。一个人如果不能安慰自己,那么无论任何人的安慰对这个人都毫无意义。
她调到了另一个工作单位仅仅是为了逃避那些同情。然而另一个工作单位的人们也知道她曾是一位很有前途的影坛新秀……她又调了一个单位,但她仍被同情包围着。还有某些人并非同情的目光和对于她的种种带有新闻色彩的谈论!
忍受这些目光,这种种谈论,如一个患了晚期癌症的人,要忍受别人包含着“你还能活多久”的潜台词在内的目光,要忍受种种对于“生命”“健康”“美”和“死亡”一类的轻松而无忧无虑的谈论。
忍受这一切,需要一个人的内心具有非凡的坚强和刚勇。
她不具备这种坚强和刚勇。恰恰相反,她的精神和内心都是无比脆弱的,比她自己和别人对她所了解的更脆弱。她做了最后一次人生的战役性的退却。她离开了城市,离开了亲友,离开了所有认识她和可能会认识她的人们,来到了这个小村里。
她希望这里对于她来说能够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堡垒。她向命运之神祈祷,但愿在这里除了她寄宿之所的主人赵大娘,不再有任何一个人认出她曾是谁,不再听到一句有关她的谈论。
然而这生活中的最后可以据守的堡垒也被动摇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被人们无意地突破了——不知是哪个可憎的家伙认出了她。黄昏时分,一群姑娘、小伙子叽叽喳喳地要闯进屋来看她,直到赵大娘生气了,她也在屋里痛哭起来了,他们才不好意思地散去了。
三
夜晚,赵大娘斜坐在炕沿上,替熟睡的邵晓芸扇着风凉。姑娘的脸侧枕着,秀发遮住了面容,也遮住了面容上的伤痕。大娘瞧着姑娘的脸,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她真希望姑娘一觉醒来,翻身坐起,撩开长发时,看到的又是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儿啊!
在庄稼人们用草籽、榆树叶和野菜充饥,城市居民凭购货证购买“人造肉”的年头,赵大娘曾沿着铁路线讨饭流落到城里。大雪纷飞的寒冬深夜,她又冷又饿,昏倒在寂静的街头。邵晓芸的父亲晚归路上发现了她,把她背回了自己家,从此她便成了这家中的一员。以她的勤劳和节俭,帮助这一家人度过了艰难的年头。而这一家人,以他们善良的家风,给予了这个农村女人一个人所应受到的种种尊敬、温暖和关怀。若不是“十年动乱”,她也许至今仍会生活在这一家中。
邵晓芸差不多是在她怀中长大的。当她第一次从银幕上看到自己抚育过的城市姑娘时,她心中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幸福感和一个将走到生活尽头的农村女人的极大自豪感。她和邵晓芸的这种关系,村人们并不知道。而她内心中的平凡老人引以为荣的自豪感,也是他们所无从理解的。当不幸的城市姑娘来投奔她时,她几乎是近于神圣地担当起了保护人的角色。她非常内疚没有保护好不幸的晓芸。她一面替晓芸扇着风凉,一面默默乞求晓芸的宽容,同时在心中恨恨地谴责着村中那几个不懂事理的姑娘和小伙子们今天傍晚的行径。当她确信晓芸已经睡实了,才轻轻地走入自己睡的里屋去。
邵晓芸并没真正睡实。慈祥的大娘离去后,她悄悄爬了起来,赤着脚就朝外面走。刚刚推开门,她又站住了。思索了一下,她从腕上取下了自己的手表放在桌上,久久地注视着老人的睡容,然后悄然出了房门……
她匆匆地朝村外走去,穿过杨树林,走到了江边。月亮、星星、如纱的薄云,在河面上画了一幅美好的夜空的长卷图画。江水的流动,使这长卷的图画宛如持在一双抖动的手中。桥桩、桥栏、她自己婀娜的身影,也倒映在这幅抖动的图画中。远处,有几点光亮闪耀着,是打鱼的船只挂在桅杆上的灯笼。一阵箫声从那方向传来,如诉如泣,时断时续,随着月辉之下闪光的江波遥送过来,那么幽远,听起来又那么清晰。她回头向村子望去,杨树林带如一道墙,挡住了她的视线。林带以上,显出房舍和粮囤剪影般的轮廓……
多么静谧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她俯身注视着江面,注视着映在江面上的自己的动人姿影。她忽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希望世界上从此没有白天,让夜幕永久地遮住她伤毁了的面容,让自己和所有的人们只能欣赏与惊羡她身姿的美……
此时此刻,她恍然觉得自己又是在扮演一部影片中的某个角色,摄影机就在身后。
她忽然想到了曾经受到的那些赞扬,曾经获得过的那些荣誉,曾经接触过的那些不凡的人物,曾经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以及原本唾手可得而今后永不可能得到的一切一切……
她想到了他——一位某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如果她当时已经接受了他的爱情,他现在又会怎样对待她呢?翻脸无情?还是爱心愈贞?
也想到了她——一个和她同岁,同样借助偶然的机运步入影坛的姑娘。她俩是摄影机前的竞争对手,她赛过了那位姑娘。可是现在,她永远地失败了,彻底地失败了。对方现在又在扮演什么角色呢?对方将会因为自己的不幸抛弃前怨,予以宽恕和同情呢?还是会因为少了一个多次发生竞争的劲敌而幸灾乐祸呢?想到后一点,像有一条小蛇在啮咬着她的心……
她不愿再想下去了,什么也不愿想了。让这一切都了结吧!画个句号吧!她仰起脸,向夜空最后凝望一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任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倾倒……脚下是无底深渊,四周一片黑暗,江水如同一张大口,迅速地囫囵地吞咽着她……
完全是求生的本能所支配,她划动四肢浮出了水面,灌了几口江水的同时,她吸进了第一口气。她会游泳,但平时在游泳池中顶多不过能游二十米远。一种人在距离死亡非常之近的情况下才能产生的对死的不可言状的恐惧,迅速传遍了她全身每一根神经的末梢。寻死的意念和求生的本能,像两方面相反而又均等的力。一种力要将她拖到江底,另一种力要将她托出水面。她的四肢虽然在不停划动,但那绝不能说是游泳,而只不过是挣扎。她顺流向江中心漂去,离岸越来越远。她呛了几口水,神志有些混乱不清了。她感到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的身体向下沉没了。在她的头部没入水面那一刹那,头脑中还来得及闪过最后一次思维:“我要淹死了……”于是她的四肢停止了本能的划动。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水中被什么托住了,渐渐向上托起,托出了水面。她的头部一露出水面,一呼吸到空气,她便反身紧紧搂抱住了自己的依托物,但同时她的下颏受到了重重的一记打击……
当她恢复了神志时,她的第一个动作,便是要抓住什么。她的胳膊向前伸出,手中抓到了一把草根。她发现,自己的下身仍浸在江水中,上身则伏卧在江岸。在她的身旁,仰面朝天躺着另一个人,从身形和长发看出,那是个姑娘。她意识到,自己一定是被这姑娘救了。应报以感激?还是投以怨恨?她心中充满矛盾,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待自己的救命人。她只是侧着脸呆呆地注视对方。
那姑娘终于动了一下,终于抬起了头,终于撑起了上身。那姑娘想站起来,却又扑倒在沙滩上。这种连贯动作像银幕上的慢镜头似的,重复了两次,姑娘终于站立起来了。湿衣服紧裹在姑娘身上,月辉下,姑娘的身姿,如同雕塑一般,优美的曲线所勾勒出的青春女性的体形,启发着人的艺术联想力。姑娘双手反伸到颈后,拢齐头发,然后轻轻一甩,甩到胸前,拧了几把。拧干水,又一晃头,将长发甩到颈后。接着,拧衣襟,拧裤角。
“你,自己能行么?”姑娘轻轻地问。
她明白对方问话的意思,默默地缓缓地从沙滩上站了起来。
两个姑娘在月辉下,在大江边,在共同经历了一场与死的搏斗之后,互相注视着,都毫不掩饰彼此目光中的质询和探究。
邵晓芸终于首先经受不住对方的注视,她用一种恨恨的语调说:“你如果以为我会感激你,那你就想错了……你也不可能有机会第二次救我……”冷的目光,冷的语言,显示出她对生活的一种盲目的挑战。
对方的眉梢轻轻地扬了一下。
“我并不想听到你的什么感激话,我也不想冒生命危险第二次去救一个自杀者。自杀,我认为是荒唐的,荒唐的!我曾经崇拜过你,曾经把你在银幕上塑造的那些生活中的强者当成过榜样。现在我才知道,你是那么懦弱!懦弱得令人可悲!你失去的不过只是美丽的容貌而已,可你却因此而觉得世界的末日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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