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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阴森森的,像是要下雨一般。
杰峰领着儿子从诊所里走出来。路边停放着一辆小型轿车,车身被一层灰色的车罩盖住了,车罩上满是落叶,这辆车似乎已经在这里存放了很久。就和他身后的整条街道一样,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才走几步路,四岁大的儿子就喘了起来。杰峰停下脚步,看了眼正流着鼻涕的儿子,他想了想,便蹲下身,一举将儿子抱起。也许是最近被流行感冒反复折磨的缘故,杰峰感觉儿子的体重轻了许多。
这时一阵风刮了过来,杰峰赶紧用手捂住儿子的头,以免他的感冒再次加重。晶子还在诊所里面等着拿药,但杰峰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狂风,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他抱着儿子,快步向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半个小时前他将车停在街角,当时他觉得那里较为宽敞,不容易造成拥堵,可没想到现在却反而成了他们的阻碍。药店在街头,从药店离开他得走五分钟的路程才能赶到车那里。杰峰用手护住怀中的儿子,在狂风中快步行走。他经过一个个破旧的早已关闭的店铺,这些店铺的招牌大多都褪色了,甚至有些已经在风吹雨淋中腐朽。不过二十年前,在杰峰的记忆中,这些店铺却几乎承载了他的整个童年。要不是这次回来处理一些事情,他是根本不会再见到这些,也不会让脑海中的那些记忆再次苏醒。
他经过了一家包子铺,这家店铺他印象很深,小时候他们兄弟二人经常一起来这里,手里拿着一个钢镚,就能买好几个包子。他们兄弟二人一人一半,从街角一直吃到街头,回家的时候,早已饱的不能再饱。可是那些美好的记忆却只能存在于脑海中,眼前这些破败不堪的景物,除了能让他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作用。
狂风从街头一直刮过来,吹得杰峰睁不开眼。也许是吸入了什么颗粒物,杰峰感觉怀中的儿子又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就在他轻轻拍打着儿子背部时,杰峰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由于手里还抱着一个人,再加上周围狂风的影响,他差点摔倒。等他站稳脚跟,回头望去的时候,刚刚撞他的那个人已经走远了。只见那人浑身衣衫褴褛,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像树根一样盘根错节,就连脚上的鞋子也丢了一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貌似是个乞丐,杰峰心里如此想到。
可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他也更不可能冲上前去与其理论一番。在刚刚这番变故发生之后,杰峰又加快了脚步,没过一会儿他便找到了之前停车的地方。狂风中,这辆银色的马自达还是稳稳地停在那里,这让杰峰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他打开车门,将儿子放在后座上,自己来到了前座。待会晶子来了之后,也会坐在后面,方便照顾儿子。由于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杰峰没有过多思考,便打开油门,开启了车中的暖气。很快,车窗上便起了一层水雾。
杰峰将外套脱掉,顺手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副驾驶的座位上有一个背包,里面有一些东西,都是他刚刚从老家里拿出来的。由于要带儿子去药店,所以当时离开车的时候就顺手将背包放在了这里。不过这时背包的拉链是打开的,如果杰峰没有记错的话,他离开的时候,拉链应该是关上的才对。也许只是自己记错了,杰峰一边如此说服自己,一边伸出手去想将拉链拉上。
就在他的手碰到背包拉链的那一刻,一个相框从书包的开口处滑落出来,杰峰下意识地将木质的相框拿起。这个相框里有一张他们兄弟二人及父母的全家福,这还是他特地从老家里带出来的。照这个照片的时候他十二岁,刚刚小学五年级,再过一年就要去舅舅所在的镇上去读中学。从那之后,他就一直住在舅舅家,直到读完高中,去上了大学,他也几乎没有再回过这个家。那天父亲带着他们一家,来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家照相馆,拍下了这张全家福。
就在杰峰陷入回忆的时候,他又看向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照片。照片中的父母站在后面,满脸都是微笑,他们兄弟二人站在父母的身前,个子只到父母的腰部。两人中位于左侧的那张脸似乎并不是非常高兴,他的眼睛直视前方,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而当杰峰将目光右移的时候,他却惊呆了。因为照片中原本属于他的那张脸,竟然被人用刀给刮花了。二十年前自己那张稚嫩的脸庞上,有着好几道深深的刻痕,显得触目惊心。
过了几秒钟,杰峰才缓了过来。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取得这个相框的时候,照片是完好无损的,之后这个相框就一直放在背包里,和他待在一起。除了刚刚带儿子去药店的时候,这个背包是放在车里的。再联想到背包上被拉开的拉链,杰峰猛然间意识到,难道事情就是刚刚发生的?有人进了他们的车……
杰峰瞬间感受到了脊背传来的一阵凉意。
对了,那个乞丐!
杰峰突然想到了一点,刚刚他赶来这里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乞丐,那个乞丐貌似就是从这里走过去的。这条街道已经几乎被废弃,所以也没有什么人,刚刚他一路上也只遇到了那个乞丐。
难道真的是他?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自己的车明明已经锁好了,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正当杰峰思绪纷飞的时候,窗玻璃上突然传来了猛烈的敲击声。车窗上有一层水雾,杰峰并不能看清外面的人。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难道那个人又回来了?杰峰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
他开始慌不择路地在车里寻找能够抵御的工具,可是找了半天也只是在背包里找到了一截短棍,是他小时候经常耍着玩的双截棍玩坏之后剩下的那一截。拿到这个之后,杰峰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这时车窗的敲击声突然停了下来。杰峰伸出手去,在车窗内侧轻轻抹了一下,手指触到的部分车窗上的水雾瞬间就被擦去,露出了窗外的景色。
透过这块小小的区域,杰峰看到了晶子的脸。
原来是她!
杰峰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赶紧将后座的车门打开,晶子很快就挤了进来。后座上的儿子早已躺在那里睡着了,晶子手中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感冒药之类的东西。进来的时候,晶子的口中还抱怨着怎么现在才开门。杰峰本想解释一番,但一看到晶子手中拿着的药品,嘴中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儿子的事已经够麻烦的了,又何必再增添烦恼呢?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杰峰便没再说话。他不漏声色地将相框塞进背包,又将背包拉链重新拉了起来。随后他解除了刹车,开始将车缓缓驶出这个街区,准备开车回家。
可一路上他的脑海中却始终闪现着那个乞丐的模样,他的心中隐约有着一个答案,可是他又不理解,不理解那个人为何要划掉自己的照片?更让杰峰不能理解的是,从这一刻开始,周围的很多事,都开始让人捉摸不透了起来。
二十年前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弟弟了。
弟弟小时候是很可爱的,圆圆的脸蛋,毛茸茸的头发,总是让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一下。那时的他每天一放学,就会狂奔回家里,揪着弟弟圆圆的脸蛋,好好地亲热一番。弟弟从不会拒绝自己对他的蹂躏,除非你真的不小心把他弄疼了,那他就会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一点情面都不留。这时正在附近的父亲或者母亲就会立刻赶回来,将他这个做哥哥的大骂一顿,然后再拿出一些好吃的糖果,将弟弟哄好。
他其实很想说,自己也想吃这些糖果。可这样的话他一次都没有说过。
后来弟弟上小学了,由于父母每天工作忙,所以都是由他这个当哥哥的领着去学校。弟弟比他小两岁,可个头却一点也不小,才刚上小学,就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所以刚开始一起上学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弟弟是自己的同学。弟弟上了几天学之后,突然就说自己不想上学了,这应该就是很多刚开始上学的小孩都会有的症状。当他把弟弟不想上学的事情告诉父母后,父母也十分担心,每天早上会花好长的时间用来劝说弟弟,甚至连如果好好上学的话就给买喜欢的玩具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在这种百般劝说之下,后来弟弟终于开始正常上学了。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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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心里却觉得有些难过,因为两年前他也是不想上学,可等来的,却是父亲的毒打。后来他才终于意识到,也许就是从这时候他开始不喜欢弟弟的吧。
2.
回到家后,杰峰将儿子放到床上,看着儿子那安然入睡的模样,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杰峰走出卧室,来到了客厅,他看到晶子在厨房里,应该是在准备晚餐。晶子在回程经过超市时买了一些冷冻的水饺,此时正在厨房里烧开水。今天折腾了一天,确实有些累了,吃点简单的也好。想到这里,杰峰便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没了,他一下子坐在了沙发上,下意识地找到遥控器,将电视打开。电视屏幕里正播放着新闻,一个记者拿着话筒正对着一个领导模样的人问着问题,记者问完后,领导又字正腔圆地说了一会儿,随后新闻才进入了下一个画面。
然而画面一开始,杰峰就直接愣住了。因为眼前的这个画面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在一个多小时前,他才刚刚从那里离开。这个新闻介绍了隔壁市一片老旧房区的改造情况,市政府为了打造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决定将市里的一片老区直接改造成新的高科技企业中心。而新闻中所说的那个老旧区域,就是杰峰今天刚刚去过的自己的老家。也正是因为老家将要被拆迁,所以今天杰峰才特地回去一趟,将老家中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其实他并没有怎么收拾,只是拿回了一些值得纪念的物件,家具之类的东西,他一概没动,就让它们随着房子一起化为尘土吧,杰峰是这样打算的。
这段新闻的末尾,有一段对当地居民的采访,被采访的大妈首先是表达了自己对老房子的恋恋不舍,之后又对即将展开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这也是这类新闻一贯的套路,杰峰不禁感到有些无趣了。
他正要换台,那个大妈却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这反而引起了杰峰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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