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不爱跟陌生人套近乎,但看到爸爸那卑躬屈膝的样子,知道爸爸很想讨好这人,只好无奈地走上前去,叫了声:“队长好!”
队长咧嘴笑着,露出很黑的牙:“好,好,你好,你来看爸爸呀?”
“嗯。”
“好,还挺孝顺呢,那你跟爸爸回去做饭吧。顺才,你下午就不用上工了,陪陪你女儿。”
爸爸又是一阵点头哈腰,然后转过身,跟她一起往外走。
潘秀芝跟爸爸低声说了句什么,爸爸说:“不用,不用,我能行。”
等潘秀芝走了,她问:“爸爸,刚才那个人叫你什么呀?”
“刚才那个人?哦,他叫我顺才。”
“他怎么叫你顺才?”
“我以前就叫岑顺才,后来才改成‘岑之’的。”
“顺才不好听,你叫他们别叫你顺才了,要叫你岑之。”
爸爸苦笑着说:“这哪里是由得我的?我在这里是受他们管制的,还不是他们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想叫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
她觉得爸爸太窝囊了,比她小时候在红姐姐他们面前还窝囊。
爸爸问:“今今,你一个人来的?”
“嗯。”
“路上怕不怕?”
“不怕。”
她在爸爸那里待了三天,有时陪着爸爸在打谷场上赶雀仔,有时在村里逛逛,还跟爸爸一起,到潘秀芝家里吃了两顿饭,见到了那个据说是同父异母的哥哥。
那个哥哥叫岑永革,长得比一般农村人秀气,白白净净的,上过中学,在村里小学教书,放暑假了,就下地劳动。
哥哥比她大很多,完全像个大人,似乎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觉得很陌生,听她叫“哥哥”,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应声,也没叫她“妹妹”,夹了几筷子菜,就端着碗跑到外面吃去了,理都不理她,令她大失所望。
她衡量了一下形势,知道叫爸爸打哥哥是不太可能的事,哥哥不仅比爸爸长得壮,气势上也比爸爸强大,爸爸对哥哥也像对那个队长一样,点头哈腰的,让她非常失望,这像个什么爸爸?看人家卫国的爸爸,多威风啊,想打儿子,就可以打儿子,不像这个爸爸,这么窝囊。
每天晚上,她都和爸爸到小河边去乘凉,爸爸就一点一点问她和妈妈这些年的生活,她就一点一点讲给爸爸听,什么事都讲,包括她当“小偷”的事。
爸爸似乎对她讲的每件事都很担忧,她和卫国去工厂拿冰吃,爸爸听了很担忧;卫国帮她打红姐姐那帮小孩,爸爸听了很担忧;卫国为她偷香蕉,爸爸听了担忧得要命;她对那些小孩子讲偷香蕉给毛主席吃,爸爸听了简直就吓懵了,连声嘱咐她说:“今今,这个话可说不得,当心被人告发,会判你反革命罪,抓你去坐牢的。”
她觉得爸爸太胆小了,像是吓破了胆一样,见到队干部,就点头哈腰,卑躬屈膝,还要她也点头哈腰,卑躬屈膝;见到生产队的社员,也是点头哈腰,卑躬屈膝,还要她也点头哈腰,卑躬屈膝;房东顺发是爸爸的远方堂兄,但爸爸对顺发也是点头哈腰,卑躬屈膝,还要她也点头哈腰,卑躬屈膝。
她觉得爸爸的背可能就是点头哈腰给弄弯了的。
她不肯对那些人点头哈腰,总是直直地站在那里,顶多问个好。
爸爸私下劝说她:“今今,这些都是管制我的人,你在他们面前可别大拿拿的。”
她回嘴说:“他们管制你,又不管制我。”
爸爸再不敢劝她,好像怕她生气了会跑掉一样。
她没想到爸爸会变成这样,心里很失望,她心目中的爸爸,是一个连拷打都不怕的人,连水库都敢跳的人,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这个“管制”是个什么玩意?怎么这么厉害?一下就把爸爸变成了个胆小鬼。
晚上,她就睡在爸爸那个土砖垒出来的床上,爸爸在地上睡。刚躺下的时候,爸爸坐在床边给她打扇,半夜的时候,她听到爸爸在帮她打蚊子,她问:“爸爸,你一点儿都没睡?”
“睡了,睡了,我看到你在蚊帐里翻来翻去,知道有蚊子咬你。”
她问起爸爸这些年的生活,爸爸总是说:“我什么都好,就是想你和你妈妈。你回去告诉妈妈,我从回到这里起,就一直是一个人住在一边的,我没有跟潘秀芝在一起,她一直很照顾我,但我不爱她,我只爱你妈妈。”
“你们离婚了吗?”
爸爸摇摇头,无奈地说:“离不掉,队上不批准。你妈妈她跟那个军代表结婚了吗?”
“没有。她说她不会给我找后爸爸。”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擦擦眼角,说:“今今,你回去后告诉你妈妈,叫她遇到合适的人了就再结婚,我是没指望的了,就算离掉婚了,我戴着这么个帽子,窝在这个山旮旯里,也不能连累她。她那么聪明漂亮,再找个人容易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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