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谷穿过数条街道,转到西单大街上来,这条街道颇为繁华,行人众多,道两边店铺林立,尤其多酒楼饭庄。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各家锅勺敲得乱响,不断有菜肴香气飘到街上。许怀谷闻到饭菜香气,肚里咕咕叫了起来,他身上无钱,连马也送了人,虽然饥火中烧,也只能苦笑一声,紧了紧腰带继续前行。
街边有家包子铺,生意颇为兴隆,不少人拥在那里买包子,许怀谷看着它,不由得想起保定那家包子铺来。数日前作弄那个铁公鸡陈老板,迫他施舍出一万个包子,让保定的乞丐吃个够,而自己此际纵然想吃一个也不可得了。
许怀谷心中想着往事,不觉便驻足包子铺外。这时街上忽然冲来三匹马,马上骑士大声吆喝,在闹市中驰马速度竟然不减。一时行人四外躲闪,不及撤开的摊子,不知被踏翻多少。
待冲到许怀谷近前,许怀谷见来势凶猛,便侧身让开,却突然看见身侧正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女孩儿面前是个吹糖人的担子,摆着不少吹好的糖人,吹糖人的看见马匹冲来,吓得不及拿开担子便逃走,而那小女孩儿正看得有趣,全未感觉到大祸临头。
许怀谷眼见马蹄堪堪踏到小女孩儿身上,急忙扑过去,伸手抄起小女孩抱入怀中,腰间已被马蹄踏中,好不疼痛。而那匹马受了惊吓,人立而起,险些将骑士抛下。骑士大怒,挥起马鞭抽在许怀谷头上,喝道:“臭小子,敢挡大爷的路,活得不耐烦么?”挥鞭又打。
许怀谷未想到此人如此蛮横,闹市驰马,险些伤了人命,竟然还挥鞭打人,一怔之际头上挨了一下。又见他再次挥鞭,许怀谷武功颇有根基,怎会再被他打中,正要侧身让开,面前忽有人影一闪,一人已抢到他身前,伸手便抓住马鞭,用劲一夺,将骑士从马上拉将下来。
另外两个骑士一惊,纵马来撞这人,便见她纵身跃起,右足疾出,将一名骑士踢个筋斗,左手顺势挥出,打了另外那名骑士一个耳光。这一掌打得好不沉重,将他牙齿打拖了十几颗,惨呼着从马上跌下。
许怀谷见此人身法美妙,招数精奇,而且出手狠辣,武功颇为了得,本该是个江湖好手,待她立定才看出竟是个极为俊俏的小姑娘,看样子不过才十六、七岁。许怀谷又惊又奇,正待开口相谢,却听身边有人道:“多谢公子相救小女,贱妾这相有礼了。”
许怀谷转过头看去,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正在向他施礼,就急忙放下小女孩还礼。那小女孩儿站在地上,方始回过神来,吓得哭了起来,扑入美妇怀中,娇呼“妈妈”不止。这时,跌在地上的三名骑者爬了起来,骂道:“臭丫头,胆敢打严相爷府上的人,不怕诛了九族么?”见小在娘杏眼一瞪,不敢再说,连滚带爬的逃走,马也不去骑了。严嵩权势薰天,严府家人也是狗仗人势,胡作非为,平日里在京城中横冲直撞,无法无天,却又无人敢管,今日竟被一个小姑娘痛打,当真大快人心,围观群众都是大声喝采。
小姑娘颇有得色,对美妇说道:“这严相爷又是什么东西?不如我们把他揪出来打一顿,给妹妹出气。”美妇横了她一眼,斥道:“我到店中买几个包子,要你看护妹妹,你到哪里去了。若不是这位公子相救,你妹妹早就受了重伤,纵是将严嵩一家尽数宰了,于事又有何补。”
小姑娘低着头,嘟着嘴低声道:“我见那边摆的绸缎漂亮,便过去看看,那想到……”。美妇不去理她,对许怀谷道:“贱妾姓双名宿飞,这是我大女儿双儿,小女儿眸儿,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许怀谷报了姓名,他初入江湖,自然不知道眼前这容色清丽,言语得体的美妇人竟会是位武学大高手。——二十年前双宿飞与丈夫飞来客以浮云掌、霹雳拳威震江湖,号称江南双侠,近年来隐居西子湖畔,教女为乐,才声名不显。许怀谷见双儿是双宿飞女儿,算年龄她该当已近四十岁,只是容色清丽,望之三十也不到,双儿豆蔻年华,更是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眸儿虽稚,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胎子,母女三人并立,相貌宛然,便似姐妹三人一般。许怀谷为三人容色所逼,不禁自惭形秽,逊谢几名,便要告辞。
双宿飞道:“大恩不言谢,他日许公子若有危难,贱妾必当鼎力相助。”许怀谷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她秀眉微蹙,神色凄苦,似乎担着极大的心事,只道她担心严嵩恶奴来找麻烦,便道:“夫人不必担心,严嵩一伙若是前来打扰,便让他去找我,别人怕他严相爷,我却不在乎。”双宿飞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许怀谷告辞而去。
从保定来京城的一路上,许怀谷就十分担心,只怕敌人先下手为强,到了金刀堂已是舵毁人亡。直到西直门外才放下心来,只见金刀堂的金漆牌子闪亮依旧,几个弟子悠悠闲闲站在门外,显然无事发生。
许怀谷数年前曾随父亲来过几次,后来舅父与父亲吵翻,划地绝交后便从无来往,分舵弟子大都不识,门外这几个人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许怀谷走上前拱手道:“劳烦几位通禀万胜金刀周老英雄,便说保定许怀谷求见。”
几位弟子对视一眼,一名弟子道:“公子稍候,容在下通禀一声。”片刻后那弟子转出,拱手道:“周师父请公子入大厅奉茶。”许怀谷微感奇怪:“我与舅父多年未见,他若得知我来,应该赶来相见才是,莫非有要事在身”。那弟子把许怀谷引入客厅便即退出,许怀谷坐在厅中等候,好久也不见周迎祥出来,心中奇怪起来,站起身来要向外走,忽听有人笑道:“许少堂主刚到舍下,怎么这么快便要走。”一行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当先一个是位大腹便便富商模样的人,足有四五百斤重,走起路来摇摇摆摆,似乎两只腿支撑不了身子重量,一进大厅便找了张椅子来坐,只是屁股太过肥大,常人两人并坐也是宽松的太师椅,他却几乎是挤进去的。商人身边是个身穿蓝袍的中年汉子,胸前绣着一系张牙舞爪的墨龙。汉子当厅而立,说道:“在下姓徐名海,江湖人称四海龙王,与少堂主并不是初会,数日前与漠北十三鹰将万敌堂抄家灭门的便是在下。”
许怀谷大吃一惊,那日他混乱之中逃走,并未与徐海朝相,不想今日竟是自投罗网,苦苦挣扎仍然未逃出敌人魔手。他自知已然无幸,大胆起来,喝道:“我舅父周老英雄呢?”徐海微微一笑,道:“那日少堂主不辞而别,本座便猜想你一定会来投奔金刀堂,便先到这里相候,只是周老英雄不欢迎本座这等不速之客,只好杀了他,正好汪老板到京城来,他是江浙倭寇的首脑,是人人痛恨的大**,在京城无立足之地,正好用这金刀堂歇脚。”
那胖老板汪直叹道:“想不到徐帮主如此怛白,若是被人知道倭寇是我引来的,我这一身肥肉都要被人割下来炼油了。”徐海笑道:“汪老板有所不知,本座对将死之人一向都是很怛白的,那日在保定府将秘密都告诉了燕大同,随后便将他杀了,又有何妨呢?”
许怀谷怒喝:“原来我燕伯伯、舅父都死在你手上,我杀了你为他们抵命。”扑上去挥拳便打。他用的是家传七十二路金刚伏魔拳法,这门拳法乃是少林绝技,刚猛无比,若是许万敌这等功力深厚的高手施展出来必定所向披摩,只是许怀谷修为太浅,远未能发挥出拳法的威力。龙爪手同是少林绝技,徐海却是浸*了数十年,施展开来实是非同小可,燕大同如此武功,尚命丧其手。两人交手只十几招,许怀谷便险象环生,随时都要命丧徐海爪下。
徐海手下不停,口中笑道:“少堂主,心中若有疑问不妨说出来,本座但有所知必将毫无保留的告知,也好让少堂主去得安心。”许怀谷也知他是如同猫捉老鼠般尽情戏弄后再将自己杀死,但心有疑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恨恨道:“我父亲、姐姐可是你勾结十三鹰杀害的,汪直可曾出手,十三鹰现在那里?”他知徐海武功不及父亲,必定是与人勾结加害的。
徐海哈哈一笑,伸爪从许怀谷身上锦袍扯下一块锦缎来,道:“本座虽对万敌堂垂涎已久,自忖还不是令尊对手,正好十三鹰要杀令尊报仇,正好联手。我等本有意等令姐出阁,混入万敌堂用炸药炸伤万敌堂首脑,再带人杀入。那知令尊以死,那是天赐的良机,错过便是罪过了。十三鹰死了三个,已经回漠北了,至于汪老板,那是个蚂蚁也不忍心踏死的大善人,如何会去杀人。”他每说一句,便伸手从许怀谷身上抓开一洞,又不伤他肌肤,戚继光赠与徐怀谷的锦袍,破损的已不成样子了。
锦袍碎片飞舞中,徐海笑道:“前因后果已明,少堂主可以安心就死了,待到了九泉之下见到令尊,自会知道是谁杀害了他老人家。”右手疾出,从上而下,直cha许怀谷天灵盖。许怀谷见来势凶猛,举双手去封。徐海左手一探,已抓在许怀谷胸腹之间,只需手上劲力一发,许怀谷不免开膛破肚,死得苦不堪言。
许怀谷虽知必死无疑,只是深仇大恨未曾报得,便是死也不瞑目,睁开双眼直盯着徐海,眼角都要挣裂开来。徐海为他目光所慑,手下便是一缓。
便在这电光火石间的一瞬,厅外突然有人喝道:“汪直,你给我出来”。这一声断喝又娇又脆,分明出自女人之口,声音却凭的巨大,只震得厅中众人身子发麻。汪直吓了一跳,急忙掠身出去看个究竟,平时看他挺个大肚子走起路来都要大口喘气,轻功施展开来,竟如飞燕抄水一般轻盈美妙。徐海原可杀了许怀谷,但他被那声音震得一呆,手上劲力才未发出,又怕外出之时有人将他救走,于是提着许怀谷一并走出大厅。
许怀谷死里逃生,也想瞧瞧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命的是谁。待到厅外一看,院中站着一位****,竟是方才在街上偶遇的双宿飞,只见她一看挽着双儿,一手拉着眸儿,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显然怒气勃发,已不似初见时那般温柔可亲,虽是巾帼女子,却自有一种威严。
汪直躬身施礼道:“小弟不知大*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双宿飞冷冷道:“你蛊惑我丈夫抛妻弃子,背井离乡,远来京城,倒底是何居心?我丈夫呢,他在那里?”汪直恭声道:“大哥他只说要游历中原,这才与小弟同行,过了黄河便即分手,小弟也不知他在那里。”双宿飞怒道:“在我面前也敢说谎,不怕我一怒之下挑了这里么?”汪直急忙道:“不敢,不敢,小弟委实不知大哥下落。”
徐海见汪直一味低声下气,不以为然起来,暗想:“三个柔弱女子,怕她作甚,传到到江湖上,岂不让人耻笑。”他本是个精细之人,也知道汪直委曲求全,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只是新近挑了万敌堂,连毙燕大同、周迎祥两个中原武林好手,不自禁的骄狂起来,又想已方人多势众,对方不过三个女人,小的还只十几岁,大可不必放在眼中。于是高声叫道:“这位大*,找丈夫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汪老板乃是诚信君子,说过了不知道便是不知道,还罗嗦什么。这里是本座府第,若无别的事,还请出去……”话还未说完,眼前人影一闪,接着便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疼了起来,才意识到已被人打了一个耳光。
徐海又惊又怒,凝神看去,只见美妇身边那个年纪大的女孩儿站稳身形,正撇着嘴骂道:“你竟敢对我妈妈如此无礼,念你初犯,打你个耳光,下次若是这样,小心本姑娘割下你的舌头”。徐海本是纵横海上的一方霸主,平时杀人如麻,今日竟被一个小姑娘当众羞辱,怒不可抑,飞身上去,伸爪直cha双儿的天灵盖。
双儿武功本不及徐海,方才是仗着轻功高妙出其不意打中他一个耳光,此时徐海一怒之下用上龙爪手中绝招“取水式”,这招临空下击,凌厉之极,以当日燕大同之武功也要挥刀横削才能破解。双儿手无寸铁,徐海来势又快,已不及躲闪,眼见这一个花朵般的姑娘要在徐海爪下亡魂,许怀谷不由得惊呼一声。
忽见双宿飞踏上一步,拦在女儿身前,右手握着拳向上击去,正抵在徐海右爪上,只听“喀喀喀”一阵密集的轻响,徐海惨呼一声,从空中跌落下来,捧着右臂痛得冷汗直流。要知徐海扑上去不过要对付一个少女,功力只用了四层,而双宿飞却是有意将其击毙,劲力都聚于右拳,她内功原比徐海深厚得多,以有余攻不足,登时将徐海指骨、腕骨、小臂尽皆震断,徐海一条右臂算是废了。
双宿飞一记霹雳拳,将徐海击落在地,随即又踏上一步,左掌轻飘飘的拍出。汪直见这一掌直奔徐海头顶击去,不禁大吃一惊,知道这一掌若是击中,徐海的头便是铁铸的,也要得被拍得扁了。不及救援,只好双掌推山式,击向双宿飞背心。他用的是“围魏救赵”之计,要逼得双宿飞回掌自救。他武功内力俱在徐海之上,这两掌若是拍实,双宿飞内功虽然深湛,也不免重伤呕血。
双宿飞听见背后风声响起,回声怒喝道:“汪直,你也敢跟我动手”。汪直吓得一呆,双掌前推之势顿住,双宿飞左掌回转,在汪直两掌之间穿过,贴在他高高凸起的肚皮上。
汪直只觉一股大力涌到,身不由己的腾空而起,横飞两丈,向地面上跌去。他如此沉重的一个身体从半空中跌下,实在是个大灾难,怕是地上也要砸出一个坑来。众人屏息凝神,只待听那一声巨响。却见一条黑影闪过,汪直好端端的站到了地上,在他身前已多了一个短小精悍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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