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葶嫣心形合一,不显任何局促之态,坦然望着书柜背后缓缓走出了一人。
青年身着钴色长衫,发髻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眼瞳如墨,带着好似从未见过阳光的阴郁与邃然,可眸光流闪之间,却蕴着无尽的凌厉之气。
阮葶嫣深深提着一口气,福身行礼,“民女……妾给王爷请安。”头虽扬起,视线却避嫌似的低垂着。
气氛再次陷入雪一般的静默。
忽的,“嗡”声乍起。
应该是示意她“起身”吧。
阮葶嫣慢慢恢复了先前的亭亭之姿,眼睫轻抬,只见段栖椋手中把玩着滑润的玉锤,目光却如一道无钥之锁,牢牢缚在她身上。
她心头不禁一颤。
在庵堂之时,来往相交之人皆是慈眉善目;后来回了阮家,阮老夫人与边氏固然横眉冷眼,却也把“厌恶”明白写在脸上,倒令她不必费心揣度;而今,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只是区区一个对视,竟搅得她一阵心悸。
所幸本真的心性足够坚决,暂且阻挡了忌惮,茫然褪去,神色恢复了泰然。
“王爷,妾斗胆一问,掌衣周彩絮和喜娘惠歌,如今怎样了?”
段栖椋的眉梢动了一下,脸上仍旧瞧不出是何颜色。
阮葶嫣提裙,双膝跪地。
“王爷,一切只因妾出身粗鄙、见识短浅,穿那喜袍不惯,连累了周掌衣和惠嬷嬷。请您网开一面,放了她二人。妾愿独自受罚,绝无半句怨言!”
她言语恳切,眼底恍若聚上了朦胧的轻烟。
段栖椋的冷漠稍稍一松,提笔在纸上晕上几划,接着折上一折,伸出。
案前之人见他此举,竟面泛点点喜色,如桃花十里、潋滟满春。
他故作不查地垂了下眸,手指轻捻了捻薄薄的宣纸,再一正视,大胆的女子已然近身前来。
阮葶嫣触到信条的瞬间,便注意到了男子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心底不由得浮现出白莲细瓣的灵动。无意间眸光一挑,映入的是一双幽幽碧色的瞳孔,恰如接天莲叶,澄澈得不揉一丝杂。
在尼姑庵生活了十几年,接触之人尽数只为女性,然成亲这两日,段栖椋是她此生初次亲密的唯一男性。
思绪至此,两颊不由自主地腾起了红云。
信条入手,阮葶嫣谨慎地退回了原位,摊开一看,什么羞涩之情、盎然之意,戛然而止。
“王爷,您所写‘已晚’二字是何意?”
段栖椋听不到她此刻声音中的焦急与困惑,也不去看她脸上的惶然与不解,而是拿了把剪刀,站起了身。
阮葶嫣不知其何意,却听“当啷”一声,刃交线断,两枚风铃直直地落了地。
倏忽间,她只觉冰河破裂,沉寂于冰层下的摄人寒意汹涌袭来。
可制造这场风雪的“罪魁祸首”,却仍旧神色淡淡,似乎剪掉风铃仅是他一时兴起的恶趣味,没什么大不了的。
阮葶嫣还想追问,却见门已大开,两家丁将她左右夹在中间,掌锋对外。
如鲠在喉,吞不掉也吐不出,她咬了下唇,兀自奔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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