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本市日报赫然登出你与中尉握手的大幅照片,并配有热情洋溢、才华横滋的解说词。
荣誉落在了你的头上。殡仪馆里的女工们把你恨透了。
黎明前黑暗寒冷的时刻即将结束时,敲门声变得不耐烦起来,音响的节奏感被破坏后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噪音,与此同时,人民公园里猛兽们的吼叫声,郊区农家雄鸡的啼叫声,蜡美人梦中的磨牙声,犹如汹涌的浪潮,液进了小屋。回忆的链条卡住了,中尉诡计多端走出房间,消失在黑暗里。第八中学呆头呆脑的物理教师张赤球从厕所里走出来。他嘟峨着:今天是星期一,为什么又是星期一?
“谁在敲门?”整容师披上衣服,对丈夫说。
“有人敲门?,张赤球问。
“你难道听不到吗?”
“我听不到!”
“你聋啦!”
她级拉着鞋跳到门口,拉开门,一股生石灰的气味伴随着滚滚晨雾扑进来之后,随即,一个全身雪白的人,宛若报丧的孝子,跌进了你的怀抱。你扶住他,呼唤着张赤球,这时你感觉到沾满双手的石灰烧灼皮肤,马上想到建筑工地上的石灰池。你是谁,啊?啊,你这人莫a文架十三步怎么啦?
那人跪倒在地,昂起瘦头,雪白的脸上有两点黑是他的眼;胡子从石灰缝里钻出来,好像淤泥中的枯草;胡子上方的洞,我们认为是他的嘴巴。
“张老师……玉蝉嫂子……帮我想想办法吧……”
“啊咦!方老师。你不是死了吗?”
整容师清理完了王副市长脸上和脖子上的脂肪后,伸展了一下腰肢,冷冷地、感触万千地扫了一眼老情人破碎的脸,然后,以王副市长深陷进去的肚脐为中线、中点,切开了一个半尺长的大口子。一点血也不流,一点血腥味也没有,白花花的脂肪滋滋响着从刀口里冒出来。王副市长的肚子上盛开了一簇庞大的白菊花。
一个人的肚子里竟然能盛下这么多的脂肪,使她惊讶,使我们惊讶。
你把那些脂肪撕下来。在银白的灯光照耀下,王副市长的脂肪表现出柔和的浅蓝色。它们是温暖的,不硬不软,手感很好,成型性—可塑性很强。你随手把一条脂肪捏成了一支蜡烛。你把一条条的脂肪从王副市长的肠子上剥离下来,塞进工作台下的一条黑色塑料口袋里。蓝色的肠子被剥离出来时,整容师的腹部感觉不好。她转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心里优伤地注视着被灯光和月光照报得如同童话中情景的蓝色河流,白杨树参差不齐的树冠连绵起伏,闪烁的彤云的边缘,你似乎听到了潺潺的河水流动声。
你很担心把他的肠子扯断,扯断肠子后果不堪设想。六舅清洗猪下水时大胆地从肠子上往下撕脂肪,没见他把猪肠子撕破过,这说明肠壁坚韧结实,不必过分担心。脂肪跟肠子剥离时她感到一种甩掉沉重累赘的快感,这蟒嚼刺刺的剥离之声也让你欣喜。真应该为生前负担沉frf的王副市长叹息,也该为死后卸掉包袱的王副市长祝贺。
猛兽管理员每星期六在公园外草坪上接受整容师交给他的下脚料,回赠整容师牛肉或猪肉或冻兔或鸡杂碎。那天晚上竟回赠她一包猪大肠。他鬼一样的掌握着整容师生活中的一切秘密,甚至知道她的丈夫患有脱肛症。她用来装下脚料的口袋—黑色塑料袋—是猛兽管理员赠送的。
她撕光王副市长肚里的脂肪,累得气喘吁吁。捶着腰她看到三只塑料袋并肩立在工作台下。每只袋子能盛十五斤脂肪,王副市长减轻重量四十五斤。她担心:星期六下午如何把这些沉重的袋子运到交货地点。
整容师用精密的技术修造着王副市长的脸。从他的臂部和腹部取下来的皮肤过分娇嫩白哲,敷在脸上容易与脸部的原来皮肤产生矛盾,造成我市人民不必要的误会。在特级整容师的精湛技艺面前,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她用油彩使王副市长的面部颜色统一起来。反正要用毛料中山装遮掩,她用粗大的针脚草草把王副市长腹部的大刀口缝起来,没有一个傻瓜会来掀开死人的衣服检查死人的肚皮。
明天上午,躺在吊唁大厅正中的王副市长,面容皮削,腹部平坦,身材挺拔。他紧紧地闭着眼,嘴唇紧绷着,坚毅而庄重。他的身体周围装饰着十几束淡雅素净的白色荷花。前来与遗体告别的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死者的亲属和生前友好,呼吸着白荷幽雅的清香,环绕着安放尸体的灵床慢步行走。每个人都斜着眼往里看,都是满脸的悲痛。这些情景,都被市电视台的摄影师和市日报的记者移到了屏幕和报纸上。
市民的叹息大于悲哀。我们从电视屏幕上看到一位年富力强、身体健壮的副市长躺在灵床上。电视播音员告诉我们:王副市长临死前一秒钟还在工作。
如果没有你的努力—
市民的愤怒会大于悲哀。我们从电视屏幕上看到一位腮肥脖粗、大腹便便的副市长躺在灵床上。电视播音员照样告诉我们:王副市长临死前一秒钟还在工作。
谁也不会相信电视播音员的话。我们可以原谅一位退休老工人的大肚子,但不会原谅一位副市长的大肚子,尽管这是不公道的。
特级整容师晋升了一级工资。
多年前,你的手被中尉握过之后,你被殡仪馆党委吸收为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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