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打算再和以前那些军官伙伴见面。在摇曳的烛光下他给父亲写信,写在一张发黄的公文用纸上。称呼写在距离纸的上边四指的地方,正文写在距离左右两边各两指宽的地方,所有的信都要按这个规格写。
他的工作不多,主要任务是在墨绿色封面的大簿子上记下雇工的名字、工资以及住在科伊尼基家的客人提出的要求。他认真仔细地侍弄着这些数字,但还是会犯错。他要负责汇报家禽饲养情况,生猪饲养数,卖掉的水果数和剩下的水果数,汇报几处小面积的黄麻的长势,汇报那台每年出租给中介的谷物烘干器的使用情况。
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当地的方言,也基本能懂当地农民说的话。他和那些为越冬购买木材的红头发犹太商人打交道。他还弄明白了桦树、云杉、枞树、橡树、菩提树和槭树等树种的不同价值。他十分节俭。他和他的祖父—“真理之骑士”索尔费里诺英雄—完全一样,每个星期四他进城到猪市去购买马鞍、马颈圈、轭、长柄镰刀、磨石、小镰刀、耙和种子时,他总要用那消瘦、坚硬的手指把硬银币数了又数。如果有军官走过他身旁,他就会低下头。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小心谨慎。他的小胡须已经长出来了,那黑乎乎的硬撅撅的胡子密密麻麻地矗立在他的面颊上,人家根本认不出他来。
农民们都在忙着准备收割庄稼。他们站在小茅屋前,在砖红色的磨石上磨镰刀。乡村里到处都可以听见刀在磨石上磨砺的沙沙声,蟋蟀的歌声也淹没其中。夜里,少尉有时也能听见从科伊尼基新城堡里传来的音乐声和喧闹声。这些声音,连同公鸡的啼鸣和满月下的犬吠,组成了夜间的交响曲,伴随着特罗塔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他终于体会到了满足、孤独和清静。他好像全然忘记了他曾经历过的军旅生活。失眠时,他便会走下床,拿起棍子,到田野里去走走,在夜间大自然交响乐曲的伴奏下,等待黎明的到来,迎接初升的太阳,吮吸清新的露珠,倾听风儿轻柔的歌声,仿佛是一夜酣睡之后那样神清气爽。
他每天上午都会到附近的村子转转。
“愿耶稣基督赐福给您!”农民们说。
“祝您永远健康,阿门!”特罗塔回应他们说。他也学着他们屈膝走路。斯波尔耶的农民们从前也是这样走路的。
有一天,他路过布尔德拉斯基村。村子里有一个小教堂,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尖塔,尖塔就如同从村子里伸出的一个手指头一样直指蓝天。那是一个宁静的下午。公鸡在有气无力地啼叫,蚊子沿着乡村的马路嗡嗡地飞舞着。突然一个长着黑色络腮胡子的农民从自己的茅舍走出来,站在路中间,问候道:“愿耶稣基督赐福给您!”
“祝您永远健康,阿门!”特罗塔说着继续往前走。
“少尉先生,我是奥努弗里耶!”络腮胡子农民说。浓密的胡子把他的脸遮住了,像一把展开的黑羽毛扇覆在他的脸上。
“你为什么要开小差?”特罗塔问。
“我只是回家而已。”奥努弗里耶说。
现在问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他理解奥努弗里耶,他曾经侍候少尉就如同少尉曾为皇帝效劳一样。祖国已经瓦解了,崩溃了,没了。
“难道你不害怕吗?”特罗塔问。
奥努弗里耶心里并不害怕。他住在姐姐家,宪兵每个星期才来村子一趟,从不搜查。更何况他们和奥努弗里耶一样也是乌克兰人,也是农民。只要没人向宪兵队长检举,那他就没必要发愁,而布尔德拉斯基村是不会有人去检举的。
“再见,奥努弗里耶!祝您好运!”特罗塔说。
他朝着那条拐进广阔田野的马路上走去。奥努弗里耶一直跟着他走到那个拐弯口。特罗塔听见打了钉子的战靴踩在碎石路面上的声音。奥努弗里耶把他的军靴带回来了。
特罗塔走进犹太人阿姆斯科开的乡村小酒馆,在这里可以买到香皂、烧酒、香烟、烟草和邮票。那个犹太人长着火红的胡须,他坐在拱形的店门前面,可以照亮方圆一英里的地方。要是他将来老了,少尉思忖着,一定会变成一个白胡子犹太人,就像马克斯·德曼特的祖父那样。
特罗塔喝了一杯烧酒,买了些烟草和邮票便走了。这条路从布尔德拉斯基村出来,经过奥莱克斯科村,通往索斯洛夫村,再延伸到贝托克村、莱斯尼茨村和多姆布洛瓦村。这条路他天天走。他每天都要沿着那条铁路线走两趟,经过两道黑黄相间的已经褪了色的铁路护栏。值班室里不停地传出清脆的信号铃声。这是伟大世界的欢快声,这声音已经无法引起特罗塔男爵的关注,因为这个伟大的世界已经消亡了。他在军队里度过的那些岁月也已经消失了,他仿佛一生就是走在这田野乡村的公路上,手里抓着一根手杖,腰间从未挂过佩剑。
他过着和祖父—索尔费里诺英雄—一样的生活,也和他的曾祖父—那个看守拉克森堡猎宫公园的退役伤兵—一样,说不定也和那些不知名的祖先、那些斯波尔耶的农民一样的生活。他的一生总是走在同一条路,经过奥莱克斯科村到索斯洛夫村去,再到贝托克村、莱斯尼茨村和多姆布洛瓦村去。这些村庄坐落在科伊尼基新堡周围,全部属于他。有一条长着柳树的小径从多姆布洛瓦村通到科伊尼基的新堡。时间还早,如果他加快步伐,赶在六点钟之前到科伊尼基那里,就不会遇见从前的军官伙伴们。特罗塔放慢了步子,现在他已经站在那些窗户下面,吹了个口哨,科伊尼基出现在窗口,点点头,便从屋里走出来。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科伊尼基说,“战争开始了。尽管我们已经等了它很久,但它的到来还是让我们感到吃惊。我想你享受自由的日子不会太久的。我的军服已经准备好了。一两个星期之内我们可能就会入伍。”
特罗塔觉得,大自然似乎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宁静。你能够目视西边匆匆落下的太阳。为了迎接夕阳,一阵晚风吹过,轻抚罂粟红红的脸蛋,天际卷起了白色的云朵,田野上麦浪翻滚。一个蓝色的阴影飘悬在绿色草地的上空。东面的那片小树林淹没在暗紫色的紫罗兰里。特罗塔所住的斯特帕里乌克的小白屋在树林边上闪闪发光,窗户里映射着火辣辣的太阳光。蟋蟀叫得更欢了,一阵风吹来,把它们的声音刮到了远方。这片刻的宁静,使得人们甚至可以听到大地的呼吸。
突然,头顶上,天穹之下,响起了一阵微弱而沙哑的叫声。科伊尼基举起一只手臂,说:“您知道那是什么吗?大雁!它们比往常离开的时间早些,夏天才过一半嘛!它们一定是听见枪声了。它们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呀!”
今天是星期四,是“小宴”之日。科伊尼基转身走了。特罗塔慢慢地朝着自己的小屋那闪闪发光的窗户走去。
一夜无眠。子夜时分他听见大雁沙哑的叫声。他穿上衣服,走到门外。斯特帕里乌克穿着衬衫,躺在门槛前面,烟斗闪着红光。他平躺在地上,不动声色地说:“今晚睡不着了!”
“大雁!”特罗塔说。
“是的,就是大雁!”斯特帕里乌克证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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