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穆雷,英国网球史上似乎空前绝后的头号种子选手,星期天又斩获一个冠军。我试着引起这孩子的兴趣。我告诉他大不列颠赢了。但他仍然满不在乎,因为他家又不是在大不列颠。他家在伦敦。
我乐意这孩子对体育不敏感,我觉得这很难得。去年我们去看了一场足球赛,到那儿时他琢磨他要支持哪一队,然后选了蓝队。中场休息后他们换了场,他就改成支持红队了。
我们看过的最失败的体育赛事是在2012年伦敦残奥会上。啊,多么讽刺!彼时轮椅在我们的生活中分量大增,所以爸爸订了轮椅篮球赛的票。爸爸认为这比赛会是对残疾的一种积极展现,会让这孩子对未来充满希望和勇气。有时候,爸爸做的决定真的很蠢。
我们到达泰晤士河河畔那个巨大的集合点,一身大不列颠队服,光辉夺目。从轮椅看台区望去,篮球场一览无余,我们打开国旗,骄傲地把它悬在看台上。然后我们等待,等待。等了一小时。球赛终于开始时,这孩子的iPad没电了;馆通卡又发得太早,我担心它会从他手中不翼而飞。
轮椅篮球赛很棒,速度快,场面激烈,声音很大很大,伴随着欢快的音乐、闪光灯和人们的叫喊。比赛在室内进行,跟足球赛不同,顶上没有可让声响扩散出去的天空。声响直冲球场穹顶,然后纷纷落回到你身上。我们撑了六分钟。对这孩子,是漫长、痛苦的六分钟。
刚开始他还只是轻柔地打我几下,随后他的动作就和感官超负荷一块强烈起来,就变成了掐人、挠人、尖叫。我想一逃了之。还好我们带了轮椅,于是我把他推出体育馆,来到外面的区域。那会儿他已失控,想尽法子要打我,绝望地咬、打、抓挠,不择手段。我以为撇开篮球赛会让情况好点,但却好像更糟了。
这时,两个保安来了。他们站到一旁,不知所措,只是看着。在他们眼里,事情看起来肯定是一个成年男人在跟一个坐轮椅的男孩干架。我往前推,想着离噪音越远这孩子就会越镇静。但他没有。他冲我挥甩着手臂,满腔愤怒;即使按他的标准,我也从没见过他那么愤怒。保安们一直跟着我们,只是看着,人手一台对讲机。
我们走得越远,这孩子越是被激怒。保安开始叫后援。我心想他们会叫警察,那就非常有戏剧性了,只不过没什么用——如果有人揍你而且只想让你走开,但你为其安全考虑又不能把人家扔下不管,那你就肯定会不知如何是好。
之后出现一个奥林匹克英雄,即一名志愿者,挽救了一切。我的好人儿啊,我想。他朝我笑笑,然后跪到这孩子的轮椅旁边。“遇到什么事了?”他镇定地对他道,“我能帮你吗?”他的脸离这孩子近在咫尺。我正要提醒他最好挪远一点,这孩子突然止住尖叫并看向他。
“我的旗子。”他说。
我想起来了。我们把绑在看台上的旗子落下了。那志愿者于是独个儿冲进体育馆的通道,片刻后他手上扬着国旗凯旋。
“谢谢你。”这孩子说。
事情便如此告一段落了。许多新闻报道说,2012年的伦敦奥运会之所以如此成功,正是因为志愿者的功劳;它们全都说对了。
我们安安静静地回到家,调小电视音量,将国旗覆盖到两人腿上,在沙发上坐着观看那场篮球赛的剩余部分。
红队胜出。
博客:《摘星星的男孩》
和自闭症诊所的预约成功了。到时候我们会见到一位儿科咨询师和一位言语治疗师,可以跟他们谈两个半小时。
我不记得,那天上午坐在等候区的时候,我们的心情经历了什么变化。我已经又一次开始研读关于自闭症的资料,并发现仍有许多描述跟这孩子对不上。他是发育滞后,但他不会把他的玩具排成排,不会用脚尖走路,而且他无疑是不喜欢独处的。他那么渴望与别人交流,只不过不知如何行动。
我们一共四个人,登记后进了房间。这孩子进学校九个月了,我去给他喂午饭也九个月了;在教室里有个教学助理一对一看着他,此人这次也随我们一块来。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的问题,也知道若无一定的缓冲,要配合一次旷日持久的评估对他来说很困难。那些日子她是我们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同往常,这孩子一阵旋风似的奔进了房间。先前的几次游戏治疗使他相信,那栋楼里的每一扇门后面都有摆满玩具的桌子。他扫视四周,瞅见角落里有一个可能装着什么有趣玩意儿的橱柜,就坐到它跟前。那房间比游戏治疗室大得多,一块双面镜占满了一扇墙。开头的介绍一过,言语治疗师坐到这孩子旁边陪他玩,他的辅导老师则设法把橱柜里的东西放回架子上。这孩子压根没注意到房里的新面孔,就像大多数初次跟人见面时的情况一样。那位儿科咨询师和我和他妈妈一块坐着,问了我们一些老问题。
“怀孕期间有什么并发症吗?”
“出生的时候呢?”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他第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
“走路呢?”
“有家族精神病史吗?”
她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停顿了一会儿。而我痛恨谈这个,我想打发掉它并将生活继续下去,但就算是在这房间,它也依然使一切笼罩在阴影里。
孩子的自闭症和家长一方的躁狂抑郁性精神病之间,她解释道,是有关系的。现有研究还只是点到为止,但这种联系必然存在。我点头——Google早已告诉过我,不过我之前总是置之脑后。
她接着问起关于上学、托儿所、行为和日常规律的事情。这孩子时或跑来这边,试图把我们中的一个拉到那由他主宰所有游戏的角落去。这显得很怪,近乎荒谬:我们大家在讨论他的事,可他对其中的任何方面都无知无觉。比如吧,我们鼓励他玩的那些游戏,其实是旨在探究他的思维到底是如何运转的诊断性测验。但他哪里知道。
诊疗进行到中途,那两位专家互换了角色。儿科医生过去陪这孩子玩,而言语治疗师来与我和他妈妈座谈。这位又问了些问题,都是关于口水过量、声音构成和重复性用语的。我们对其中一些回答得太多——有这么个可以滔滔不绝地陈说我们至爱的那个人的机会,我们就忘乎所以了。每当与学校职工及医疗专家见面,我总发现在你说到你儿子用汤匙切香肠这类趣事的时候,他们的眼睛会开始变得呆滞。我们做父母的,就是管不住嘴。
到这时,这孩子已经受不了了。即使有玩具玩,被限定在一个房间里也还是太过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响地从角落里传来,我听见他的辅导老师在努力安抚他。他在那角落玩了太久,他开始往外移动。仿佛第一次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部分似的,他注意到我们更早前走过的那道门:一条逃脱之路。
我几乎与他同时走到门边。他差点成功逃出去,但又功亏一篑,挫败感从他脸上喷薄而出。他哀伤、气愤,仇恨的眼泪滚下脸庞,死都要离开那房间。如同一个突然没了氧气管的深海潜水者,他眼里的恐慌如假包换。一切都到了他承受的极限,他于是咬了我的手臂一口。
让专家们目睹这孩子是多么难管,我应该感到松了一口气。我,他妈妈,甚至那位可怜的辅导老师,都经常被他咬——简直成了我们几个人的家常便饭。一旦他咬完了,生命力好像就从他体内排干了,他变得温顺、听话;然后他通常就瘫作一团,渐渐入睡,维持残暴的那种力量便离他而去。这次,就让他们看看吧。
两位专家终于完成了评估的时候,我感觉仿若过了一辈子似的。他们要走开几分钟去商讨结果。这孩子已经冷静下来了。我和他在那角落玩“史酷比”的时候,他的辅导老师掏出一根烟来,对他妈妈千恩万谢,因为她把他最喜爱的一些东西作为紧急支援设备装包里带来了。跟这孩子相处就这么回事,你每个口袋都得装一些东西,比如一罐饮料、棍子面包、金刚战士,如果情形超出掌控,它们就可能会让你相对从容一点。
我朝上盯着墙上的那面镜子。他们是在那背后往里看着,做着决定吗?或者他们是在外面的吸烟区,说说笑笑,插科打诨,然后抛硬币决定结果?那真是超现实的几分钟。没有可以提供给我们答案的血液化验或大脑扫描,没有人会来给桌子上的灯箱安装X光射线并讨论他们的发现。只有两个人在判断我的孩子有没有严重的脑部发育问题之前聊聊天。
他们回来坐下了。
从一个专业人员那里听到重大的病患信息,这种经验我以前仅有过一次。那是多年前了,一位护士告诉我说我爸的癌症是晚期。我妈妈早就知道,但她忍着不跟我说,想着还是由医护人员来开这个口比较好。我不怪她,因为即便她说了也只会言不及义,却又希望说个明白,又不想让孩子们担心。当时我们在病房尽头一个安静的小房间里。“很遗憾,”那护士说,“我让你们单独待几分钟静一静。别着急,如果有需要,我就在外头。”我现在最记得的,是当时那房间里的阒然无声。
这次有所不同。我扮演夏吉,这孩子扮演史酷比。维尔玛、弗雷迪和达芙妮在橱柜的另一边。我俩正在逃离那些躲在建筑物后面的怪兽。“跑啊,史酷比,快跑!”我在房间的角落里叫出声来。他妈妈坐在对着儿科医生和言语治疗师的一张椅子上。辅导老师抽完烟回来,怪别扭地站到我和这孩子的旁边,对加入这样一个亲密时刻突然感到无所适从。
我忘了他们确切是怎么说的。我想在这儿写下来,就像把那些话当成我们人生的某个重要阶段,但那就会是个谎言。我忘了他们是以类似“其实呢”这样的方式说,抑或只是轻轻地道:“实在是对不起。”反正他们就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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