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波?”
“她给我买了一件好漂亮的蓝色毛衣,是开司米羊毛衫呢,还有一双漂亮的……”
“爱—波?”
“什么事?我就在这里。”
“你在那里怎么不答话。我现在要你马上进来,梳洗干净换好衣服。你爸爸刚打电话说,他今天开车过来了,十五分钟之后就到。”
她撒开腿就往家里跑过去,快得几乎脚不沾地。这样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两天跟妈妈在一起,然后现在,然后紧接着第二天爸爸又要来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飞快地冲进自己的房间,然后急急忙忙开始脱衣服,紧张得把衬衣上的一颗纽扣扯掉了。“他什么时候打的电话啊?说了什么呢?他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亲爱的。他说他正要前往波士顿。你干吗这么急,都快把衣服扯成碎片了。我们还有时间呢。”
她穿上了最好看的裙子站在房子前面的门廊上,等待着父亲那辆形状长长的,轮子高高的美丽轿车。很快车子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她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没有顺着草地冲下去。她耐心地等着汽车停在房子前面,这样她就可以看到他走下汽车。
他是那么高挑,那么匀称,那么笔挺!看阳光怎么把他的头发和他的笑脸照耀得金光闪闪——“爸爸!”——她奔了过去,扑进他怀里。
“我的宝贝女儿今天好吗?”他身上有亚麻布、威士忌和烟草的味道。他脖子后面的短发硬得扎手,他的下颚像一块温暖的浮石。不过最美妙的是他深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就像是从一个深邃的容器里发出来的一样:“你知道你差不多有三英尺高了吗?我不确定现在我还能不能应付你这个大姑娘了。反正我已经抱不动你。我们赶快进去跟克莱尔姨妈打个招呼吧。你最近怎么样啊?你那些男朋友们都好吗?”
在客厅里,跟克莱尔姨妈聊天的父亲是那么完美。他的裤脚恰到好处地垂到脚腕上,露出秀气的脚踝和服贴的暗色羊毛袜子。那双穿着深棕色皮鞋的脚优雅地踏在地毯上,一只稍稍靠前,另外一只则微微偏后。她认为自己应该仔细地、久久地看着这双脚,把这个形态储存到记忆里,让自己永远记得一个男人的脚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不过她的目光忍不住向上看,看他高贵的膝盖,他合身马甲上精致的表链,他手腕上整整齐齐的白衬衣袖口。她看着他坐在椅子上的姿态,看着他一只手拿着高脚杯,另一只手轻巧缓慢地打着手势。她看着他聪慧的脸孔,看着……他身上有太多可看的地方,她的眼睛一时之间忙不过来。
他正讲到一个笑话的结尾:“……于是艾莲诺尔拼命站起来说:‘年轻人,你已经喝醉啦!’那人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嗯,罗斯福夫人,您说得没错,我确实是醉了。不过区别在于:明天早上我就会好起来。’”
克莱尔姨妈笑得全身的肉上下晃动,而爱波也装作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笑话,尽管她错失了前头,而且她也不肯定自己是不是理解里面的意思。如果不是父亲起身准备离开,笑声不会那么快就中断。
“您是说您连晚餐——连晚餐也不留下吃吗,爸爸?”
“亲爱的,我真的很想留下来,但是有人在波士顿等着爸爸。如果我不马上赶过去,他们就会非常、非常生气。来,过来跟爸爸亲一个吧。”
“但你跟我在一起还不到一小时呢,”她讨厌自己这样,但她仍然无法自制地像个幼儿那样耍赖,“而且您——您连份礼物都没有带来呢,什么都没有。”
“爱波,”克莱尔姨妈说,“你为什么这样呢,本来你爸爸来看你大家都很开心,你这不是在破坏气氛吗?”
爱波一撒娇,气氛确实不那么融洽了,不过至少父亲不再站着,不再准备转身离开。他蹲了下来然后伸臂搂着她,“亲爱的,没给你带礼物确实是我的不对,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要不这样,你跟我一起到车上去,找找里面有什么你喜欢的东西。要不要试试?”
于是他们离开克莱尔姨妈,走过逐渐暗沉下来的草坪。车子里面静悄悄的,不过有一种一触即发的力量。父亲把仪表盘上的灯打开,她一下子觉得这车厢就是他们的家,一所由牛皮搭建的精简房子。生活需要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在这里面找到:舒服的座椅、旅行的工具、一个能让父亲点燃香烟的打火机,一块小小搁板让她摊开餐巾,置放他们路上要吃的牛奶和三明治。而且前后的座椅都宽敞得足够让人躺下来睡觉。
“那个小抽屉?”父亲说,“没有,那里面只有一些旧地图和杂物。要不我们试试行李箱吧。”说完他转过身体伸手到后座上,解开了固定皮带,然后抬过来一只皮箱。“现在我们一起看看。袜子。衬衫。这些都没什么用。哎呀,这还真成了个问题。你知道吗,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准备好可爱的小饰品,是不该出门的,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碰上迷人的姑娘呢。哦,等等,看这里,这里有点东西。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礼物,但至少是一样东西。”他从箱子里翻出一个棕色长瓶子,上面有一幅马的图画,商标上写着“白马”两字。爱波依稀看见瓶颈上系着一件小东西。父亲用手把东西遮盖起来,一边用小刀把丝带切断,然后他捏着丝带,把东西小心地放在她手掌上——一只袖珍白马。
“宝贝儿,我就把它送给你吧。”他说,“你可以永远永远拥有它。”
焚化炉里的火终于熄灭了,她找来一根小木棍捅了捅纸堆,确认每一张都烧过了,除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
当她提着废纸篓走过草坪时,孩子们的声音如影随形,她只得加快脚步走进屋里,狠狠地关上门,才把声音隔绝在房子外面。她关掉了收音机,整个房子立即变得异常寂静。
她将废纸篓放回原处,再次坐到桌子跟前,铺开一张崭新的白纸。这封信不费吹灰之力就写好了。她只需要直奔主题说出唯一重要的事情,用寥寥的数个字——寥寥的数个字,简单明了得不会引起误读或歪解。
亲爱的弗兰克:
不管发生了什么,请你不要责怪自己。
她险些习惯性地附上一句“我爱你”,最后她及时制止住自己,只是朴实地签下了“爱波”。她把这封信装进了信封,上面写上了“弗兰克”,然后郑重其事地把它放在书桌的正中央。
来到厨房,她把家里最大的一个锅从架子上拿了下来,放了水,然后移到煤气炉上煮。从地窖的储存箱里,她找出了所有必要的器具:消毒容器时要用到的钳子,以及从药店里买回的蓝色纸盒子,里面的橡皮吸液器有两个组成部分——橡皮球和一根塑料喷嘴。她把这些东西统统扔进了锅里,这时候里面的水开始冒热气。
与其同时,她有条不紊地做着其他准备工作,在卫生间里放一叠新毛巾;把医院电话号码记下来,放在电话机旁;而锅子也老老实实地沸腾着。蒸汽把锅盖向上顶起来,里面的橡皮球在水里翻滚,不停碰撞着锅子的内壁。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十分钟之后她会熄灭炉火,然后锅里的水需要一段时间才凉下来。在这个间隙,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等待。
“你彻底想清楚了吗,爱波?别草率地做任何事,除非你已经彻底想清楚了。一旦做了决定……”
她再也不需要更多的建议和指导。她现在平和、冷静,她清楚地意识到一件很久以来她就知道的事实,一个无论是她父母还是克莱尔姨妈或弗兰克都没有教过她的真理:如果一个人想要做一件真正忠于自己内心的事情,那么往往只能一个人独自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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