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晚上,有早晨,这是末一日。”[1]马普尔小姐自言自语道。
随后,她再次在椅子上坐直身体,脑中有点儿混乱。她刚刚打了个瞌睡,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因为钢鼓乐队一直在演奏,而任何人如果能够伴着钢鼓乐队的演奏打盹儿的话——嗯,马普尔小姐心想,这说明她已经对这个地方习以为常了!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好像是引用了一句话,结果还引用错了。末一日?是头一日吧。应该是这样才对。现在可不是头一日,大概也不会是最末一日。
她重新坐直身子。事实上,她已经疲惫至极。所有这一切担心焦虑,这种在某些方面做得不够好的羞愧感觉……她再次很不愉快地回想起莫利从她半闭着的眼帘后面投给她的那奇怪而狡猾的一瞥。当时那姑娘脑子里面在琢磨些什么呢?马普尔小姐心想,所有的事情在一开始的时候看起来是多么不一样啊。蒂姆·肯德尔和莫利,如此自然快乐的一对年轻夫妻。希灵登夫妇是那么令人愉快,那么有教养,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种“好”人。那个快乐活泼、热情奔放的格雷戈里·戴森,还有那个同样快乐、说话叽叽喳喳的勒基,总是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对她自己和这个世界都感到扬扬得意……一个在一起相处融洽的四人组。普雷斯科特教士,那个和蔼亲切的男人。琼·普雷斯科特,带着点尖酸劲儿,却是个非常可爱的女人,而可爱的女人们就必须把说闲话当成消遣。她们非得知道周围正在发生什么不可,得知道什么时候二加二等于四,而什么时候就有可能等于五!这样的女人没什么害处。她们爱嚼舌头不假,不过你要是遭遇了不幸,她们又会表现出仁慈和善良。拉斐尔先生是个名人,个性十足,同时也是个你永远都不太可能忘记的人。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医生们总说对他已经死心,不过这一回,她心想,他们对于这个看法就更有把握了。拉斐尔先生也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
既然确定无疑地知道这一点,那他有可能会采取什么行动吗?
马普尔小姐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想,这也许很重要。
他的话究竟是怎么说的,他说话的声音是点儿太大,有点儿太信誓旦旦了吗?马普尔小姐对于说话的腔调很在行。她这一辈子听别人说话听得太多了。
拉斐尔先生告诉过她一些并非真实的东西。
马普尔小姐环顾四周。这夜晚的氛围,温馨的花香,摆着小灯的桌子,衣着靓丽的女人,伊夫林穿着一件深靛蓝色印着白色图案的服装,而勒基则是一袭白色的紧身衣,她的金发闪闪发光。今晚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欢快无比,生机勃勃。就连蒂姆·肯德尔都在微笑。他经过她的桌旁,说道:
“对于您所做的一切,我真是怎么感谢都不为过。莫利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了。医生说她明天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马普尔小姐冲他微微一笑,说那真是个好消息。然而她却发现,想要微笑也已经相当吃力。毫无疑问,她太累了……
她站起来,缓步向她的小屋走去。她还想接着思考,琢磨,试着去回想,试着把各种事实、话语以及眼神都汇集起来。但她却已经没法做这些事了。疲惫的头脑已经在造反了。它说“睡觉去!你必须去睡觉!”
马普尔小姐脱掉衣服上了床,读了几行她放在床边的托马斯·厄·肯培[2]的诗,随后便关了灯。在黑暗之中她做了祷告。谁都不可能单枪匹马地包办所有事情,必须得有人帮忙。“今夜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她满怀希望地喃喃说道。
2
马普尔小姐猛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心在狂跳。她打开灯,看了一眼床边的小闹钟。凌晨两点。凌晨两点钟了,外面却好像还在忙活着什么事情。她下了床,披上睡衣穿上拖鞋,头上围了条羊毛围巾便走出屋去一探究竟。外面有些人在拿着火把四处走动。在这些人当中她看见了普雷斯科特教士,于是便向他走了过去。
“出什么事儿了?”
“噢,马普尔小姐啊?是肯德尔太太。她丈夫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她没在床上,出门去了。我们正在找她呢。”
他一边说一边急忙往前走。马普尔小姐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莫利会去哪儿呢?又是为什么呢?她这是蓄意谋划的,计划着一旦对她的守护松懈下来,而她丈夫又睡熟之后就溜之大吉吗?马普尔小姐认为这有可能。可为什么呢?原因何在呢?难道真的就像埃丝特·沃尔特斯所强烈暗示的那样,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如果有的话,那又可能是谁呢?还是说这其中还有更险恶的缘由?
马普尔小姐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往灌木丛下面去寻找。接着,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呼喊:
“这儿呢……这边……”
呼喊声是从距离酒店庭院有点儿距离的地方传来的。马普尔小姐心想,那儿肯定是在流向大海的那条小溪附近。她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向那个方向走去。
其实加入搜寻的人并不像她一开始以为的那么多。多数人肯定还在他们各自的小屋里睡觉呢。她看到一些人站在小溪岸边的一个地方。有个人从她身边挤过去,朝着那个方向跑,差点儿就把她撞倒在地。那是蒂姆·肯德尔。不一会儿,她就听见了他的高声呼喊:
“莫利!我的上帝啊,莫利!”
又过了一小会儿,马普尔小姐才加入到那一小群人当中。这群人里包括一名古巴侍者,伊夫林·希灵登,以及两个当地的土著姑娘。他们让开路让蒂姆走过去。马普尔小姐赶到的时候他正俯下身去查看。
“莫利……”他慢慢地跪了下来。马普尔小姐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个姑娘躺在溪水之中,她的脸没在水面以下,一头金发则披散在她肩膀上搭着的那条浅绿色绣花披肩之上。在树叶的衬托和溪水的冲刷下,这看起来几乎就像是《哈姆雷特》中的一幕,而莫利就是那个死去的奥菲莉娅……
就在蒂姆伸出手要去触摸她的时候,处变不惊并且明白事理的马普尔小姐接掌了大局,她以命令式的口吻厉声说道:
“别动她,肯德尔先生,”她说,“谁都不要动她。”
蒂姆转过脸茫然地看着她。
“但是——我必须——这是莫利啊。我必须得……”
伊夫林·希灵登碰了碰他的肩膀。
“她死了,蒂姆。我没有挪动她,不过我摸了她的脉搏。”
“死了?”蒂姆不敢相信地说道,“死了?你是说她——她自己投水了?”
“恐怕是吧。看起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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