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乌龟见那两人,正是生平好友,当年山东路上绿林中有名的飞贼,一名张胜,一名张康。因他家居闽、浙交界大厦岭深山之中,弟兄二人,从十余岁起便练就一身惊人本领,远离家乡,专在北五省常做独脚强盗。二十以后,虽在山东路上各设了一处小寨子,平日仍在老家,各拥爱妾度日享受,并不常去。每年往山东一次,做上两三水大买卖便即收手。每次总是二人前往时候居多,寨中徒党,无事时种些山田,只作为他弟兄二人北方落脚之所,极少带出作案,谁也看不出那是大盗窟宅。行动隐秘,来去飘倏,又是同胞弟兄,俱都手辣,行止永在一起,人都称他二人为“黑煞手张氏双燕”。后积有极大家财,做未一水买卖时,忽然遇见一个高人,当场失风,仅得活命。看出这生涯不能终老,随即遣散徒党,隐退回山。待了两年,终改不了盗贼脾气。因上次为了徒党受累,从此改做飞贼,由弟兄二人合作,不加一名外人,出没益发无常。所经各州府县的差役,也不知为他受了多少活罪,始终捞他不到。有一次,被一名捕买通两个妓女,乘醉将二人一齐擒住。因是恨他们不过,先折辱了一个够,正要将手脚筋抽断,恰值蔡乌龟得信赶来,将他们救走,因此成了过命的交情。这次被约助拳,自恃练有好些阴毒手法和暗器,亟欲人前露脸,为友争光。自第二场起,便避向台后暗中准备,也没往前台观看,等准备停当才上台外望,蔡党二次又复惨败,看出对方上场的多是外人,便告奋勇出战。蔡乌龟知二人身具专长,可以一试,称谢应诺。
二人身非丐党,觉花四姑一意自私,心存鄙薄,也没去中央主台之上行礼致辞,照直纵上台去。因出场较快,西台上人还未派出。二人到了台上,把手朝四外一拱,说道:
“我弟兄二人,一名张胜,一名张康,当年也曾在北五省道上走动过几年。在场诸位伯叔弟兄想必也有知道的。按理此时还不到我们外人上场时候,一则见广、浙两帮出场的人多半不是本帮,就许和我弟兄一样,明是外人,却借别人门户出场都说不定。虽然为朋友的心盛,怎么都行,到底这种行为,谁占了上风都不能算光鲜。再者双方所约请的前辈高人、各地英雄豪杰还多着呢,暂时胜个三两场也不能算数。想是一般为朋友圆场,与其这样,转不如光明正大,谁愿上台都行,反正高对高,矮对矮,一位对付一位,索性叫明人,倒显光棍,免得嘴里说得满好,只顾自家合适,却叫人吃暗亏。这是我想说的话。二则向来比武打擂和唱戏一样,好的都在后头。我二入学艺不精,适见上台诸位打得热闹,有点手痒。惟恐打到后面,高明人上场无人奉陪,千里远来,岂不白跑一趟?
为此上场,向浙帮邢团头、诸位朋友讨教,不论是邢团头和同来诸位,或是已上过场的人物,只凭真实武力,兵刃、拳脚、暗器悉随尊便,全都奉陪。区区不才,并无什真才实学,不过为朋友尽心,不愿坐观成败,死而无怨,也不懂什过节行规,哪位赏光,请早登场,免得多延时候。”说时,邢党中正有两人起立讨令。
司空晓星、葛鹰、祝三立等几位久走江湖的老辈,俱知张氏弟兄不比寻常,本领颇高,各都练有专门武功。一班老辈虽打胜之不难,不屑出去。但这讨命两人,都是邢飞鼠的好友,只管武功本领俱有七八成,但因生长富家,不在江湖上走动,未经大敌,如何能与这类极恶穷凶大盗巨贼对手?忙和邢飞鼠使眼色,令其推托拦阻,不令轻出。因对方两人俱非丐党,身份不高,武功却好,必须派两个新出道还未成名的后辈出去才合适。正在忖量何人去好,晓星一回首,瞥见江明正和祖存周二人互相低声说笑,便道:
“你两个正好出去会这两贼。年纪轻轻,不抢功劳,躲在人身后作什?”江明笑道:
“小侄等两次都要出去,都没赶上呢。”说罢正往前走,还有几个旁立的小弟兄也要讨令出斗。葛鹰骂道:“小猴儿们,不去都躲,要去都往前抢。躲开些!谁先说的谁走。
这又不是什人物,两个毛贼,捏臭虫一样一捏就死,也值当这么大惊小怪!”说时祖、江二人已绕到前面把令讨下。
二人俱都心细,问:“还有礼数过节没有?”邢飞鼠未及开口,葛鹰已先发话道:
“有屁过节!上台把两毛贼抓死就回来,换别人上去。反正今天不把这帮毛贼恶叫花收拾干净,没完没了,有的是贼打。你们走吧!小毛贼们大概把作贼的家伙全带了来,什么钩子、钳子、叉子、剪子、钢丝、铁钉都少不了,留神抓破你们衣服。邢花子自己饭还讨不过来,没法赔你们。”
祖、江二人会意,知是令他们留神暗器,笑答:“知道。”便即走向台口,正赶张氏弟兄把话说完。张康为人又阴又贼,故意作出不经意的神情,笑对张胜道:“大哥,邢朋友那多高朋贵友,怎还无人出来,选将这难?我弟兄只是无能之辈,不过为朋友事,多少得出一点汗,跳蹦跳蹦,这算什么?随便派一个人出来,还不就把我们打发回去,这等挑选作什?莫非真个场场都非胜不可么?”祖、江二人听敌人在台上正说着俏皮话,又知对方是飞贼,不禁有气,有心露一手与他看。江明首喝:“鼠贼休要装模作样!你说的话对,他们都怕把手脏了,嫌你不配。我们也是不屑出来。你既心急找死,小爷脱了衣服马上就到?”话未说完,张氏弟兄一见西台口走出两人,一个是十多岁的小孩,一个年纪也不甚大,未曾上场,开口先骂,不由气往上撞,厉声大喝:“乳毛未干,无知小狗,也敢出口伤人!即速上台领死!”话声才住,江明已声随人到,西台相隔十多丈,轻轻一纵,便即横飞过来。祖存周见状,也跟踪飞身纵起。二人先后脚落向当中擂台之上,疾如鹰隼飞坠,连点声息皆无。
张氏弟兄见敌人轻功这好,才知二人年虽幼小,本领却高,委实不可轻视。张胜先向江明喝问道:“我和你素昧平生,打架不恼助拳的。彼此都为朋友,互相交手,胜者为强,为何出口伤人?你是何人门下?你师父是谁?怎这等不知江湖上规矩礼节,信口狂喷!难道说就没教过你么?”江明笑道:“小爷乃黄山萧隐君门下,师父只教我遇上侠义高人、前辈名家敬礼低头。最恨的是狗偷鼠窃,强盗恶人。似你这样小毛贼,和你有什么好脸嘴?少放狗屁!齐齐利利过来让小爷把你劈了,早点往畜生道中转世,省得造孽丢人,一举两便!”
张氏弟兄先听是萧隐君门下,知是劲敌,心方失惊,后听越骂越难听,不禁怒火中烧,大骂:“无知小狗,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因都忿极,双双不约而同,齐朝江明打去。祖存周伸手一掌先把张胜挡住,骂道:“不要脸的狗贼!想两打一么?”张胜弟兄俱是久跑江湖,各自练出一张利口,不料出场便遇见不通情理的,又是一个小孩,一时忿极忘形,现出本来面目。及吃祖存周一拦,张胜才觉不应都朝一人扑去,忙即收势,后退喝道:“对你们这样后生鼠辈,一个人已够你们受的,还值两打一么?不过我弟兄都恨小狗无礼可恶,想教训他,事前没有说好罢了。你是何人门下?叫什么名字?
快说出来,上前报名。”
祖存周笑道:“小爷祖存周。你问我师父么?本想说的,只恐说出来把你吓跑,手痒没法过瘾。我还将就,我那江家兄弟定埋怨我,不说也罢。是使拳脚是使家伙,还是一样接一样,由你的便。不过话要说明,好给你多留一会狗命,免得比头一样就把你打死,做鬼心不甘愿。”张胜一听敌人多是这类腔口,怒喝:“小狗,谁耐烦和你动手?
看太爷将你斩成肉酱!”说时,已将身后一柄锁子连环铁拐,连同一柄厚背鱼鳞刀,分持手内,右手刀一晃,左手铁拐便向当头打来。
祖存周见张氏弟兄俱生得短小精悍,身法灵巧。张胜长衣已脱,除这一刀一拐外,腰间束着一条一手掌宽的夹层皮带,左有三个宽窄大小不同形的皮袋,由中腰起往右皮带夹层口上,斜露出一排亮晶晶手指大的圆头,看不出下面是什形式。后衣也是特制,齐两肩向下,各有半尺多长一条口袋联缀衣上,中藏一个圆筒,隆起背肩,筒口朝上。
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敌人独有的暗器,以前不知伤人多少。今日必须为世除害,不能叫他漏网。口里答话,心中早打好了主意。一见铁拐打到,故意装着骤不及防,手忙脚乱,连喝:“且慢!我还有话。”往侧一闪,跟手将剑拔出。张胜只得停手,指刀喝问:
“你们这类不懂人事的小狗,要打便打,还有什话?”祖存周应声答道:“对!要打便打,不说了。”声随人起,冷不防一剑照心刺去。
张胜没想到他接口便上,这等神速,忙用刀拐架隔,纵身闪避时,祖存周有心怄他,手法快极。如非张胜是个久经大敌的好手,差点没被刺死,就这样仍未完全躲过,喳的一声将衣服刺破,左肩也被剑锋扫着,豁破一条小口,再如稍迟,左臂非下来不可,不禁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鼠辈无耻,用诡计暗算伤人!”说时,刀拐齐施,狂风骤雨一般杀将过去。祖存周一边迎敌,口中笑骂道:“你这狗强盗才无耻呢!你先动刀时,我手中有兵刃么?并且是你叫打的。这不过是小报应,只吓你一跳,大的报应还在后头呢。”一面又朝江明唤道:“江兄弟,这类小毛贼,不值和他多耽搁辰光,快点打发的好,我静等你哩。热闹都在后头,怕没得打么!”江明遥应道:“我看这厮身边带了不少破铜烂铁,也不知是哪里偷来的,想看看是什式样。我们各顾各,谁不耐烦打了,就打发他上鬼门关去,不要等吧。我坐了一早,想借这厮活动活动筋骨,还留住他多玩一会呢。”
张氏弟兄一听,在自成名多年,遇上这么两个小孩,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好似命在他手里握住,说完就完。越想越生气,便下毒手,各将身旁暗器施展出来。一人身带暗器俱是五样,只张康比张胜背上少了两筒飞蝗机弩,右腿弯上却暗藏着一铜管三棱五毒钉。各有各的拿手,能同时并发两三样,机诈百出,防不胜防。那一弩一钉俱系毒药制炼,尤为狠毒,轻易不肯使用。双方都是身手矫捷轻灵,互相蹿高纵矮,迸前跃后。
打到急处,只见两对四团灰白色的影子,夹着闪电也似的刀剑寒光,在台上转风车般滚来滚去。看得人眼花缭乱,也分不出手脚架式。不时微闻兵刃之锋交触,俱不甚响,脚底下也听不出一点声息。虽然一面是拼命哑斗,全神贯注,一言不发;一面仍在互相呼唤嘲笑,拿敌人开心,好似从容应付,似若无事,比较似要强些。可是双方谁也没现出一点败相,终算是武艺高强,棋逢对手,不似头两场,才动手不久,便可分出双方优劣强弱,而这四人都有着极好的轻功,满台飞舞,打得十分花哨,与前两场一招一式全凭真功实力不同,格外令人好看起劲,邢党二人年纪又那么轻,由不得敌我两方都纷纷叫起好来。
晃眼又打了十来个照面,张氏弟兄暗器虽已相继取出在手,无如敌人乘势,急如风雨,和粘在身上一般,逼迫甚紧,张胜更是一刀一拐用了两件兵刃,左右手都占着,非丢去一件或是归并一处匀出手来不能发出。急切问,二人俱无闲空,施展不出,连卖两三次破绽纵开,无论纵远与近,都是如影随形,脚才点地,脑后风生,敌人已自追到,一次也未使上。暂时以全力应敌虽不致败,但是敌人似比自己气足神充,真力弥满,从容得多,分明炼就童功混元真气,越往后越勇。久斗下去,气力先自不佳,焉有不败之理?心正急愤,打不起好主意,三面看台上人一再叫好。江明忽又喊道:“祖大哥,你听人家直给我们喊好,不拿几手玩意出来,多丢人?你光心急,不给小毛贼闪出空子,那些破铜烂铁怎使得出来哩!”祖存周也高声答道:“我不希罕看这些鬼头鬼脑的玩意,随时都能送他到阎王那里挂号,不过是在等你罢了。你一下手,我就打发这贼回老家去。
你老打不完,有什意思?”江明道:“不是别的,因为这口刀是师父今早派申师兄带来,说明刚刚打好,还没用过。头一次开张,我图利市,不愿拿小毛贼祭刀,打算借用他的破铜烂铁,打发他上死路。谁爱和小毛贼缠夹哩!”
张氏弟兄闻言方自有气,江明忽喊:“小毛贼!我祖大哥不愿多耗时候,直催不完。
我不耐烦再打了!我给你闪个空子,你有什么法于使罢。”随说,手中刀一挡,前身微向后仰,脚跟用力一踏地,便往后倒纵出去两丈许远近。张康手早持着五只钢镖,待机欲发,虽听敌人口气,对于暗器必下过功夫,居心已被看破,终想自己是此道中的有名圣手,一身四五样暗器,只一有机会使开,便可得心应手,同时相继发出,对方多大本领也难抵御,何况是个小孩,不过仗着聪明才大,得投名师,从小练就一身好功夫,即此已万中选一,但年岁所限,怎能连暗器也有极高本领?绝无此理!一见这等骄狂轻敌,先叫明给自己一个下手空隙,再纵出去。暗骂:“不知死的小狗!就没破绽,早晚尚不免为我暗器所伤,何况自现破绽。以为学过两天接收暗器的手法,便来卖弄,岂非送死!”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心念动处,左手一扬,觑定敌人,先把手中五只小钢镖连珠发出,同时右手一拨腿腕,那近左裆膝盖上紧绑的三棱五毒钉铜管,机簧便自撑开,紧跟着右手二指再从腰间皮带上一理,双层皮带上两排藏暗器的夹口,连左边所悬皮袋封口一齐揭开,只等随时取用。原是练就巧妙的手法,同时动作,迅速已极。满拟就是敌人眼快手疾,会接暗器,这连珠五只钢镖都被接去,跟着的四种暗器,一样比一样厉害,自来遇敌,对手无论多强,只被打中,从来没同时接连发出三样的。照当时情势,镖发太急,敌人接了过去,就势倒转还打,决来不及,至多只能接过未两镖,底下不是仍在远处等候,便是看出不妙,赶急纵将过来交手,和刚才一样,使自己没法缓手再发暗器。
现时身带暗器都已备齐,远近一样,扬手即发。如相隔仍远,三种十多件暗器,双手连珠齐发,退躲不过;如若迫近,对敌时同把膝盖~抬,三棱五毒钉正打要害,连躲都没法躲,百发百中,更无幸免。
他这里心作必胜之想,哪知江明幼遭孤露,童抱之中便被陶元曜收归门下,连在黄山苦练了十余年,不特武功得有真传,对于收接抵御各种暗器尤有专长,加以生具异禀奇资,神目如电,敏锐已极,当练到火候之际,师父师兄连同守山老猿,七八只百发百中的好手,各持竹石土制就的各色大小暗器,分向前后左右四下横飞,竟无一件能够沾身,怎么出其不意,只一发便被看出,或是击落或是接去,何况早知张康身带好些暗器,取时又被看出,一人对付一人,更是绰有余裕,如何能打得中?否则江明人素诚实,如非十分自信,适才也不说那大话了。张康暗器的功夫也真好,又料敌人会接暗器,格外用心,打出更巧。先是一镖接一镖,觑准敌人连珠续发,才一发完,第二样暗器便随着未一镖发出回手之势由腰问取下,到了手内。那暗器便是腰带夹层上所插亮晶晶的东西,长约三寸,纯钢打造,一头平圆,一头尖锐。自尖以上三分许,附有五根半寸长的倒须刺,因它形如半支铁笔,专打人身要害,中上十九无有活命,好似阎罗之笔,点到即死,取名阎王笔。发时三前四后,可以紧接,连作两次同发。头次三支,分向头、胸、腹三处要害,紧接又是两上两下。本是极难闪躲又没法接的东西,到了江明手里,竟会失了效用。
原来江明常听师父指教,说:“暗器种类至多,用的人往往自出心裁,不在谱上,好些都未曾见闻过,非要身临其境,遇上方知。有的能接。有的或是中有机簧,一碰便生妙用;有的附设钩刺,奇毒无比;还有能发火烟的,自恃手法,一接立即上当。所以,遇敌时不分辨清楚不能妄接上来,这头一下更须小心。”本就紧记在心,见敌人身边暗器似有好几样,越发加了谨慎。明见所发是镖,头一下均未手接,只把刀背一挡,便自磕飞出去;跟着左右连闪,带用刀挡;到未两镖飞来,觉无异状,才将它绰在手内。张康不知敌人得有高明人传授,重在气定神闲,藏巧于拙,以静制动,不到事机明悉,刚巧合笋,决不伸手,最忌纵跳慌乱。见他闪躲不甚灵速,除头一镖外,余下四镖都似侥幸凑巧,差一点没被打中,未一镖接得尤为极险,以为到底年纪太轻,功夫有限,只发第二样暗器便可打死,无须再用别的。随想随将手中七支阎王笔分两次相继发出,不料适得其反。他这里打着如意算盘发第二次暗器时,乃见张胜先受了祖存周回敬,恰正倒地。张康背朝二人,尚未知觉,江明眼尖,恰在接未一镖时,瞥见祖存周一抬手,张胜往后便倒,料知敌人必死,也就不愿再打下去。
当时形势原极迅速,差不多都在同时。那旁张胜后倒还未落地,张康暗器已自发出。
如换稍差一点目力的人,这类暗器休说是躲,看都看不真切。江明仗着练就目力,见前三后四,七点寒星电射飞来,急欲收功,艺高人胆大,也不向后面迎接,有什花样,施展师传白刃入飞蝗的手法,觑准来势,先后举刀一挥一舞。只听接连叮叮乱响过去,全都磕落地上。张康见七支阎王笔发出,敌人纵身用刀来挡,心还失笑:非连受伤倒地不可!见状大惊。同时猛听身后有人栽倒台上,微杂乃兄惨叫之声。弟兄关切,惊急忙乱中,由不得把头一偏,刚瞥见乃兄果然仰跌在地,又觉身前疾风扑来,猛想起面前还有强敌,赶急回首。江明已乘着挥刀架隔之势,纵身飞来,身还不曾落地,左手一扬,先时连接两镖,回敬了一只出去;跟着人随镖到,左手刀往胸前一横,便要平推出去。张康是久经大敌的名手,也煞是了得,江明来势虽然如此神速,他那目光身法并未十分慌乱,右手一绰,将镖接去,同时左手虚晃一刀,护住头面前胸,就势左膝微微往起一抬,膝旁暗绑的三棱五毒钉便朝江明头上打去。
这时形势端的险极!江明虽知他身藏暗器颇多,专一留神他的双手,膝上也能发出暗器却未防到。临机稍微疏忽,只被打中五官等要害,见血便无生理。终算五行有救,名家传授到底不同,自学武功起,便不以克敌为上,先防自己,越是有利的胜着防备越紧。尤其是骤出敌人不意,由远处纵身往袭,照例以守为攻,横刀先护上三路,招中套招,有好些变化,非觑准敌人万无幸免,刀下立毙,决不妄发,以免万一对手情急反噬,豁出一死,同时猛下绝招和己拼命,结果敌人虽死,自己也不死即伤。那一刀本是虚式,目光敏锐又占了几分便宜;加以另外还藏有极巧的手法,明知敌人一定擅长接镖,未必打中,故意先发一镖出去,乘着敌人接镖抬手之际,暗中早用上昔年背师偷学的鸳鸯手法:左半掌用手一挺劲,第二镖照准敌人软胁要害打去。
双方都是双手并用,几下里同时发动。张康没想到敌人暗器也如此厉害,来势既是猛急,相隔又近。江明又是顺势斜下,打他左胁,急切间本就难躲,加上乃兄受伤倒地,死活不知,未免情急心乱,这第二镖竟被打中,穿骨透肉,直人心腹之中,如何禁受得住?“嗳呀”一声,便自栽倒。膝间机簧已开,一片夺夺之声,五毒钉倒钉了七八根在台板上。那朝江明先发出去的,因是倒得太快,只得三根。江明就在第二镖脱手之际,瞥见刀光影里有几点寒星飞来,忙横刀一挡,叮叮两三响,全都砸落,人一倒地,自全打空。否则那一筒二十八根五毒钉如全发出,两下对面之际,一任江明如何身手矫捷,闪躲灵便,就使五官要害能够挡避,身有童子功、混元气,打中白打,可是敌人井非只发此钉为止,必定一面施展兵刃,一面把未两样暗器用手连续发出,同时再把腿不时连抬,五毒钉一发至少便是三四根,要指何处便打何处,左右上下无不从心所欲,武功又非弱者,如何能够抵敌?就不受伤,也非落下风不可了。岂非一时童心,想看敌人暗器,几乎误了大事!江明本极谨慎,老诚心细,只为连日学了一些油腔,觉着好玩,临敌便去仿效,差点没败在敌人手里。觉那五毒钉异样,乘搭人的还未上台,顺手拾了两根带回,向司空、葛诸前辈老侠一问,才知道厉害。事后回想,好不心惊。由此起,再上阵去,无论对方强弱,也不再疏忽,视为儿戏了。
闲话不提。张康这里身死,张胜也只倒在地上挣命,保得暂时残喘。原来祖存周人甚机智,更事又较多,出场时听葛鹰拿话一点,便知敌人暗器有名,不是易与,否则此老素来轻看人,也决不会事前特为点醒。始而加意留神,没容敌人施为。虽和江明问答,说着笑话,实则是借以激怒敌人,想使气散。嗣见张胜武功不弱,胜虽可能,一下致他死命却非容易,这才故意给他一个空隙,也和江明一样,借故纵开,只纵得没有江明的远。张胜果然上当,自恃背有机弩毒箭,好容易得此良机,忙将毒箭并向左手,右手一扬,便是六枚枣核镖。
祖存周纵时早已防到,使个“狂风卷雪”之势,手足并用,连人带剑纵将回来,连剑扫带脚踢,六镖全被打落。张胜见镖未打中,敌人竟使出极快身法,人剑团作一片白光滚到,知道手中暗器不能再发,一着急,重将刀交还原手,就势一耸双肩,把头一低,背上毒弩便如飞蝗一般射将出去。不曾想敌人乃剑仙门下,手中剑舞到急时,点水都泼不进,又是一身极好内功,刀砍不入,便被射中,也无用处名耳听钉钉当当,毒弩被剑扫落砍折之声,刚觉无效,就在这头一低昂,瞬息之间。猛觉一阵疾风扑来,眼前一花,一团白影业已卷到身前,虎口一震,手中刀先被宝剑磕飞,脱手往斜刺里台下落去。心中大吃一惊,待要往旁纵避,祖存周这几下连环杀着,一招紧接一招,一经被他使上,便是死星照命,何况又是早有成算,立意制他死命,想躲怎来得及?右手刀才脱手,未容纵起,当的一声,左手钢拐又被荡开,刚暗道一声:“不好!”紧跟着,胸前似有万斤重力压到,早中了祖存周一掌,当时胸腹大震,受了极重的内伤,两太阳金星乱冒,眼前一黑,嗡的一声,翻身往后跌倒台上。跟着张康也被江明打死。共只个把时辰,蔡党连败三场,逃走两人,伤亡六个死党。
蔡乌龟见这次主台上众妖人好似被女铁丐花四姑稳住,心有主见,置身事外,漠不相于,连个忿怒神色俱无。自己不合把一干外请来的有力的助手俱都请往主台,只显尊崇礼敬,反倒失去效用。当着敌人的面,除非这些外援自动出场,其势不便到主台上去招呼,方自恨极,打算暗命心腹徒党,偷偷绕往主台质问花四姑,袖手观斗,似何心意?
就便暗中告知几个自约请来会飞剑法术的人物出场,一面在东台请几位成名老手再试一场。如若仍落下风,所请的人受了花四姑蒙哄,仍不出场,索性用苦肉计,一不做,二不休,当众叫开,拿话把花四姑一激,也不再论什行规,先率东台百余徒众全数出斗,向西台混杀上去。明知邢党强敌甚多,初动手必有伤亡,主台上这些高人,不问是谁请来,既应此局,全都说过大话,见此情形也必出动,决无长此隔岸观火之理。心念才动,忽觉身后有人拍了一下肩膀,跟着手中塞进一个纸团。回头一看,正是狮王雷应,同了爱女玉钩斜雷红英,不知何时由主台绕了过来,使了个眼色,意似叫看那手中纸团,口说:“我代蔡老弟去会这厮!”底下未容答话,父女二人双双抢步向台口赶去。
东台蔡党虽然多半江湖后起,都有一些专门的武功绝技,内中还有少半成名多年的人物,只为和蔡乌龟交情较深,一则朋友关心,二则客气谦退,不肯受蔡、花两家主人尊礼,去与一干恃若靠山的妖僧妖道同到中间评断人的主位,所以没往主台上去。起初各以江湖上前辈英雄自居,照例开场无什好手,又见对方出场的都是从来未闻见过的无名小辈,就是手到即胜,也不光鲜。先又有两方各派本行中人先比高下的话,轻敌自大,袖手在侧。嗣见双方先出三人大是不弱,还可说是凭了所养毒蛇怪物制胜,不算十分真功夫。及至邹洪、范显、卞莫邪和江明、祖存周两个小孩,先后当场大胜,这才看出邢党方面这些无名后辈全有一身惊人本领,正是一个胜似一个,便自己出场也未必定占上风,大为骇异。蔡党已然连败三次,休说为首主人,便自己这些外客面上也不好看相,又见蔡党人人悲愤,蔡乌龟气得脸皮铁青,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再不出去不行。人都喜爱自负,以为自己多年威名远震,本领高强,极少遇见对手,照敌人情势,虽难期其必胜,至多打个无大结果,必无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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