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不是个得意忘形的人,从来都不是。两名书生虽然答应了考虑他的要求,但他心里并不相信。他们毫无疑问是在拖延时间,以便找到那些迦蓝花,将它们消灭掉。这两个人肯定有同伙。
这是不可能办到的,阿福想,如果有一只强壮的血翼鸟,那么它能够很快地飞遍整个淮安,但被带来的这一只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真正地进食了。除了的迦蓝花的果实,任何事物都只能让它勉强维持生命。它会变得肥而蠢笨,除了自身的毒液之外,也没有任何攻击力,绝不可能在短短一天内找到所有的迦蓝花。那不是真正的血翼鸟,不是真的。
两个书生还在磨磨蹭蹭,阿福冷笑一声:“我不得不警告你们,迦蓝花种得很分散,你们在拖延下去,只怕我想要拔掉它们时间也不够了。天亮之前不作决定,一切都晚了。”
两个书生面色微变,任然没有言语。阿福也不再理睬他们,坐在桌旁,自斟自饮起来。他的身躯如此瘦小,食量却大得惊人,片刻之间就将桌上的菜风卷残云打扫了个干净。它意犹未尽地想要招呼伙计再上菜,忽然反应过来:“哎呀,我们恐怕待得稍微晚了一点吧,人家该打烊了。”
其实这会儿早过了打烊的时间,但两名书生来得如此生猛,掌柜的怎么也不敢打扰,只好强撑着一直等待下去,心里早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诅咒遍了。隐隐又想到:上次黄大方也是这样,在雅间里变成了死尸。这想法吓了他一跳,他觉得自己衰弱的心脏不能再经受下一次刺激了。所以他索性搬了凳子坐到门口去,让心情轻松一点。
夜风很凉,但他早已适应了。几十年来,他就是在淮安呼啸的夜风中慢慢变老,变得胆小怕事。但在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在街头舞刀弄枪,从别人的身上放血,用狂野的喧闹打破午夜的宁静,和平的岁月让年轻人血液中的野性火焰无法平息,只能通过其他的途径发泄出来。然后用时间的流水把这些火焰一点点熄灭,让热血的青年变成糟朽的老年。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考虑到四周万籁俱静,这声音离此应该不近。大概又是街头青年的夜间活动,掌柜的想着,嘴角甚至露出一丝微笑。但很快地。他笑不出来了。
他的胆子差点被吓破。在那一瞬间,一个令人惊恐的黑影突然列过了天空,令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那是一只低空飞翔的鸟,却并不是人们日常所能见到的任何鸟类,它的身躯并不算庞大,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宽阔翼展,像蛇一样扁平狰狞的头颅,嘴里隐隐能看到尖利的牙齿。他的双目闪着幽蓝的光芒,双翼却呈现醒目的血红色,如它凄厉的叫声一样让人颤抖。
这是一只怎样的怪物啊,掌柜的想。他随即发现,在怪物的身后,还有一个影子在穷追不舍。那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羽人,羽人飞行的速度丝毫不亚于那只怪鸟,像一道白黄紧随着从夜空掠过。
“这是在唱哪一出啊?”掌柜的疑惑地自言自语。
血翼鸟居然就这么死掉了。风亦雨觉得手足冰凉,她知道云灭对此不会有太多想法。充其量带着自己迅速离开也就是了,但想着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会因此送命,她仍然觉得心头一紧。但当她悲哀地注视着尸体时,却发现它动了一下。
本来已经完全不动的尸体突然开始剧烈抽搐起来,背部的羽毛渐渐脱落,露出一块小小的突起。那突然开始膨胀变大,最后裂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小脑袋费力而坚决地钻了出来。
云灭和风亦雨并不知道,当环境恶劣时,血翼鸟往往不会产卵,而是将后代继续留在体内,等待时机;他们也不知道,母体会将所有来自迦蓝花果实的养分都贮存起来,如果自己没能逃过死亡的劫难,将会将全部的养分转给幼鸟。但他们能够看出来:从尸体里爬出来的这只小血翼鸟非同一般。
它左右张望一下,发现四下有人,立时警觉起来。但紧接着,迦蓝花的气息吸引了它,它不顾一切地飞了起来,冲入了宅院,双翼伸展开的长度颇为惊人,令它的飞行稳健而有力。云灭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风亦雨说:“你还是……算了。”
风亦雨莫名其妙:“你想做什么?”
云灭背后的羽翼已经凝出:“我还没忘掉那个书生的话。如果没有果实,它或许会饥不择食地把整株花吞下去,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了。我想让你离开,但你肯定不会……”
说到这里,他已经腾空而起,回过头来喊了一句:“那你就陪我一起送死吧!”
“陪你一起送死……”风亦雨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脸有些红了。
“那样也不坏啊。”她轻声说。
对于云灭而言,这却是坏的不行的遭遇。那只新生的血翼鸟体型太小,自己虽然追了进去,仓促之间却无法发现,反而被捉贼的家丁们围了起来。看来这是个富人之家,养了一对家丁防盗。等到把他们都打发掉,血翼鸟已经踪影全无。
但愿这只鸟足够蠢,一时找不到迦蓝花;又或者它饿的不算狠,仍然只是想吃果实。然而事实证明,这样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是行不通的。云灭转了一会儿,正在暗自恼火,却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血腥味突如其来,毫无征兆,他的心里突地一跳,连忙跟随着气味跑了过去。
拐了几个弯,进入了花圃中,他看到了一幅噩梦般的场景。两具尸体躺在地上,脖颈的位置血肉模糊,头颅已经不在了。他们的头正被一只巨大的怪鸟衔在口中。这怪鸟的体貌依稀有点像之前那只笨拙的血翼鸟,却精壮得多,浑身散发出某种邪气。尤其是那一对还在扇动的翅膀,在月光下红得好像滴下血来。
云灭明白,这才是真正的血翼鸟,它仍然在按照自己血液中蕴含的本能行事,将人兽的头颅取下来。但生生吞下一株迦蓝花后,过于强大的药力令它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不再是寻找已经被花粉毒害的生物,而是不分青红皂白袭击所有人。
血翼鸟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见到了云灭。它微一弯腰,身子已经如流星般疾冲而来,云灭闪身避过,令它扑了个空。血翼鸟好像有些诧异,很快再次袭来。云灭发现,这一次它的速度比刚才明显快了。
这畜生还能根据对手来调整自己的攻击速度!云灭的好胜心被激了起来。他本来已经扣紧了弦,却不急于发射:“我们来比比谁快吧。”
他倏地腾空而起,引着血翼鸟向他追来。血翼鸟飞行时带起巨大的风,颇有声势,云灭却像羽毛般轻捷,血翼鸟数次攻击都被他躲过。他看准了空隙,倒是在血翼鸟身上射了几箭,虽然故意没有射中要害,仍然令这怪鸟疼痛不止。
血翼鸟被激怒了,双翼的血色更浓,双爪不断地向着云灭狂乱地抓去,但是都差之毫厘,无法碰到这个羽人。它猛地张嘴,发出一声尖啸,声音高亢刺耳,云灭只觉得有些头晕,动作放缓了。血翼鸟趁此机会从喉中喷出一股毒液,向着云灭的面门激射而来。
它却并不知道,云灭也正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在毒液喷出的一瞬间,云灭的羽翼已经停止了挥动,身躯刚好下落了一点,避开这致命的一击。紧接着他已飞到血翼鸟的身下,重新升了上去,从怀中摸出一把极小而锋利的匕首,在鸟双翼的根部各自划了一刀。这两刀甚至并没有令血翼鸟流太多血,却极精确地制造了两个小伤口,令它不能过于用力地飞行,否则伤口会迅速撕裂。
“这下你没法打架了,”云灭说,“逃吧,去寻找迦蓝花的庇护吧。”
受伤的血翼鸟在本能的驱使下开始寻找下一株迦蓝花。它毕竟刚刚诞生,体能无法和成年的血翼鸟相比,只是依靠着那株活吞下去的半死的迦蓝花才能勉强作战。但敌人太强,它无法取胜,必须要找到一株真正有活力的迦蓝花。那样就没有任何生物能战胜它。它撇下云灭,开始循着气味飞去。云灭也不阻拦,只是跟在他身后,顺利地铲除了两株迦蓝花,其中一株藏在一片废园无人打理的荒草中,另一株则大模大样地插在衙门口的一个花盆里,可见阿福还是颇费了点心思。
倘若一切顺利的话,很快就可以解决第三株,云灭想,这时应当制服血翼鸟,休息一下。羽人的翼是靠精神力凝结而成,比不得鸟儿天生的血肉之躯。一般的羽人一个月或是一年才能飞行一次,云灭虽然天生异禀,也一样不可能像鸟那样长时间的飞行。
可惜他并没能得到这个休息的时机。当血翼鸟掠过泰丰酒楼的上空时,一声清亮的哨声突然从下方响起。云灭心里一沉,他已经想到了这个哨音的主人是谁。
是阿福。他推开了窗户,怒不可遏地望着天空,嘴里不断发出长短不一的唿哨声。那声音是一种讯号,血翼鸟立刻放弃自己的目标,降了下去。云灭无奈,只能跟着跳进了窗户。
血翼鸟耷拉着羽毛,立在一旁,见到云灭进来,示威般地冲他叫了一声。阿福阴沉着脸:“竟然是你,早知道那天我先收拾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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