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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菜子的时候,虎扣开始钓团鱼(即鳖,也叫甲鱼、王八等),接连几天都有钓到。当时团鱼的价格相当高,一斤左右的团鱼能卖到一百二十块一斤,一般的也能卖到八十块。村里面每天都有人就虎扣钓到几只团鱼能卖多少钱而大加揣测,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好不容易等到小德放暑假,德婶就在小德耳边唠叨这件事,说虎扣一天能钓到多少团鱼,能挣到多少钱。小德心想,虎扣是大人了,而我才是初中生,有什么可比较的呢。确实是这样,虎扣比小德要大六岁左右,因为耳朵不好,一般人说话他听不大清,因此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不合伙。那帮家伙会捉弄他。小德不止一次看到建国还有毛胡子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悄悄走到虎扣身边,嘴里大喝一声:虎扣。或者学江北人说话喊老表。通常虎扣都会很受惊地转过身面对他们,因为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而局促不安。
小德不喜欢那帮子人,除了他们会欺负虎扣,还因为他们比较邪里邪气。为什么说他们邪呢,这要从洗澡说起。
在乡下,天气暖和的时候所有人洗澡就在自家用木盆,烧好了水把水倒入脚盆,人坐在脚盆里洗。天冷的时候一般就到有浴锅的人家去洗。那种浴锅其实就是在屋子里砌一个很大的独眼灶,上面置一口大锅,大锅上又砌墙,只留一个门进出。大锅相当大,四五个人可以同时在里面洗澡。洗澡的时候外面留一个人,里面喊水洗冷了就塞一把稻草到灶膛里,用以保持浴水的温度。一锅洗澡水要被几拨人轮流洗。通常是男人先洗,男人洗完了再轮到女人,小孩可以跟男人一起洗,也可以跟女人一起洗。很多男人不会帮小孩洗澡,所以大多数时间小孩是跟女人一起下锅的。
小时候小德通常就跟德婶在一起洗。小德还有一个姐姐,比小德整整大一轮,小德的姐姐喜欢和村里的姐妹们一起洗澡,因此,小德就有机会和很多大姑娘在一起洗澡。建国有一次就跟小德说,你有没有看到她们的屄毛啊,是不是像麻雀子一样?小德就回建国,看到了,你姐姐的屄毛才像麻雀子呢,一下到水里就呼一下飞走了。小德的回答让其他在场的人开心大笑,建国却恼羞成怒,拎起小德把小德甩了个跟头。
其实在浴锅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但又确实有什么东西搅得浴锅里的水哗哗响。小德被那帮淘气的姑娘在水里推来搡去,有时候碰触到她们的胸部,有时候手放在她们的大腿或臀部。水已经很热了,可她们还在催促外面的人加热加热。小德热的不行,就很快出来,她们就喊快把门关好快把门关好。
后来小德就不想和女人在一块洗澡,老的不要小的也不要,甚至也不跟成年男人一块下浴锅。他的借口是,坐在浴锅里,他会很害怕。德婶没好气地问,那你怕什么呢?小德就说,怕锅子通了掉下去。掉下去就是灶膛,灶膛里烧着草把,这确实够一个孩子害怕的。
德婶开始还打骂小德,后来就由他去。逢暖和的时候就在家里烧了水,在门前的阳光里帮小德洗澡。小德就赤条条地站在小盆里,德婶帮他前后左右地擦洗。如果一连好多天不适宜在家洗澡,德婶就只能给小德五毛钱让小德去镇上的浴室洗,为这额外的五毛钱德婶自然心疼不已。因为小德这么大了还要德婶帮他在外头洗澡,小鸡鸡被这么多人看见都不值钱了,建国就这样嘲笑小德,后来更是喊出来一个让小德倍感耻辱的外号:小麻雀。所以说小德和建国积怨颇深,是有好多个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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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回到钓团鱼这件事情上来。德婶想让小德也学虎扣钓团鱼,几次三番地想,小德就赌气说好。但是钓团鱼也要有准备。小德不想去问虎扣,因为感觉这不是在抢虎扣的钱吗。结果德婶只有亲自出马,从虎扣的妈妈那里借来了一把虎扣做的钓团鱼的钩子。钩子由三部分组成:一根大头针,一段长约五米的线,一根用于插在地上的一头削尖的木棍。德婶眼巴巴地问小德,你会做吗。如果小德说不会,估计德婶立马就会说她来做,小德的任务就是钓回团鱼来,越大越好,越多越好。小德就闷闷地说自己会。
小德问德婶张口就要五十块钱。德婶大吃一惊,这团鱼还没有钓到呢,就要这么多钱。小德摊开手说,你不给钱那我也就不钓团鱼了。德婶说,那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小德说,我要去买针,还有线。德婶说,就算买一百根针,一块钱也就够了,说到绳子,家里还有好多根秧线,干吗要买新的。小德说,那些线都朽了,轻轻一用力就能断的,团鱼就算上钩了,也能挣断线跑掉。
一听说上钩的团鱼会跑掉德婶就妥协了,但她也只答应给小德二十块钱。不能瞎花钱,德婶说,还要钱留着买猪肝呢。德婶的意思大概是只肯为小德花二十块钱,投入太多而又钓不到团鱼,这是万万不可以的,所以德婶的底线是二十块,而德婶以前给小德零钱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五块,是二十块而不是五块,由此可见德婶对团鱼的渴望。
小德拿了这二十块钱就去别桥。在那里买了一百根针,买了十块钱线,余下的钱吃了一支镇江大雪糕,看了一本录像,本来小德还想去打会桌球,因为没有认识的人,只看别人打了一会就离开了桌球室。临回家的时候小德又给自己买了一支大雪糕。
到家的时候德婶还没有回来,原来她跑到绸缪给小德买猪肝去了。小德很不高兴,说钩子还没有做好呢,你买猪肝中午做汤给我喝啊。德婶说,猪肝好贵呢,以前才六块钱一斤,现在都涨到十块。卖猪肉的吴家佬说现在外面钓团鱼的人太多,猪肝都抢着要,有的人为了买到猪肝都要跑到城里去。德婶的意思自然是为钓团鱼的人多而感到了压力,怕几十块钱都打水漂流走了。
讲到这里,德婶就问小德钱的事情。小德就说买了十五块钱的线。买线都要这么多钱。德婶叫起来。这可是最好的线。小德说,把线举到德婶的面前给她看,你看看,又细又结实。这样团鱼才只会看到猪肝一口吞下去,不会看到线。团鱼很狡猾,看到猪肝连着线就会不吃钩。看到德婶疑惑的样子,小德又补充一句,这些都是虎扣告诉我的。德婶就不说话了。在小德村子里,虎扣是钓团鱼的权威。
现在小德就开始制作专门用来钓团鱼的钩子了。先说用来插在地上的棍子,虎扣的全是用竹片削制而成,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并排放在一起煞是好看。小德力气小,竹子又质地坚硬,所以放弃了美观,就挑了些看上去还算直的桑树枝,用柴刀把它们劈成二十厘米左右的小棍棍,再把一头削尖,这样就完成了一个部分。
然后是把线缚住针,这个程序就比较困难一点,新买来的针太滑了,线怎么也固定不住。小德想象团鱼怎么吃食,怎么挣脱,结果发现线很容易和针脱离,在模仿的时候,小德手被针扎了好几次。
德婶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帮不上忙,而且也怕自己的关心正好给了小德不钓团鱼的借口,光今天一天可就花了二十几块钱啊。所以德婶不说话,站在那里也不走开,好像是鼓励和监督小德要坚持下来。
小德最后发现先用线穿过针孔(即使小德买的线已经够细了,可也只能让一股穿过针孔,然后穿过去的一股再和余下的两股扎起来,线头而外的部位要用火烫一下,形成黑的结头能更牢固),然后在针的腰部位打一个双环节,就能够使针和线的结合异常稳固。这样第一把钩子就做成了。小德一口气做出来了三十把钩子。
德婶看着被小德码在一起的钩子,说实话,由于钩子的主体是桑树枝,它们一点也不起眼,但由于崭新的线在树枝上绕起来的一匝,还有闪光的缝衣针,甚至如果德婶看到每根钩子变成了一只只团鱼在地上爬动,那这些钩子无疑是美的。德婶内心的微笑也是无可厚非的。她提醒小德时间已经不早了,赶紧把猪肝切好穿在钩子上。然后她就开始忙着做晚餐。
小德把猪肝切成小指长的一段一段,正好把针包在里面。到了下午的时候猪肝已经有点臭了,边缘焦干,而厚的地方开始化血水了。德婶买的这块猪肝不是很好,里面有太多的筋,小德要很费劲才能把白色的筋给磨断,而且有筋的猪肝做成的饵很难看,小德泄气地想,这样的猪肝团鱼是不会吃的。在切猪肝穿猪肝的时候,小德的手上糊满了猪肝血水,黏黏的,腥臭的,这时候小德通常会觉得头皮或者背脊梁处这里痒一下,那里痒一下,猪肝的腥臭还引来了大批的苍蝇。小德觉得腻烦死了。好不容易把三十把钩子都穿上饵,多余的猪肝小德就扔到外面给鸡鸭吃。然后小德就到河边洗手洗刀还有刀板。
德婶让小德赶紧去把钩子放完,要不天就黑了,晚饭单等小德回来吃。小德把三十把钩子放到篮子里,拎起篮子就要走。德婶又叫住了他,她要小德穿上解放鞋,换下脚上的拖鞋。做事也要有做事的样子。德婶教训小德说。是不是有做事的样子,人心诚一点,就会容易成功呢。小德想,也许她是怕河沿的蛇虫出没。要是小德团鱼没钓到,却反遭蛇虫咬,那样的话,德婶可要遭人耻笑了。小德换上球鞋,出去。
小德也不知道具体怎么放钩子,不知道哪里有团鱼隐藏在水底。总之,逢到水面他就下钩子,小一点的水面就下一把钩子,大一点的水面就多放几把钩子。放钩子的时候,要先把绕在棍子上的线放开,有饵的这头放在右手,因为要用力扔到尽可能离岸远的地方,另一头左手牵着,防止连棍子都扔出去。因为扔的力气大了,也可能是猪肝穿在针上不牢靠,有好几次,小德把饵抛出去,发现猪肝从钩子上滑落,径自飞出去了。小德就恨恨地把钩子收回,再把线绕到棍子上,针别在线上。所以回来的时候,小德篮子里还有好几把钩子,那些都是脱落了猪肝的。德婶看看篮子,也没有说小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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