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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2页)

他一看,差点没晕倒。她手里拿着的,正是他们报纸上刚刚宣传过的减肥药,而且她手里还抓着一张报纸,说,药店送的。

一只马蜂

现在,他正坐在进山的中巴车上。说是开会,其实不过是找个借口玩几天,用以促进旅游事业的发展。大家都在昏昏欲睡,汽车的发动机嗡嗡作响。在这种拥挤的孤独中他却越来越清醒了。如果是十年前,这样不停盘旋和颠簸的山路,早已使他晕车,脸色苍白,几乎把肠子都呕吐出来。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晕车了,能从容应付各种出差和会议了。他不知道这值得庆幸还是应该感到悲哀。因为有一天,他在一篇文章中读到,晕车的原因是因为身体敏感。如此说来,他现在不晕车是不是说明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呢?这样一想,他就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了。他以前是一个悲观的人,可是现在你看,他整天都笑嘻嘻的,他的五官在镜子中已经没什么轮廓和起伏,看上去越来越平庸了。他任由自己的身体下沉,然而在水面快切至脖颈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伸出了一只手。

下了车,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就准备爬山。据说这是本省境内最高的山,爬上去要将近四个小时。有的人害怕,便留在了山下的旅馆里。但他还是想挑战一下自己。当年他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都要跑上五公里,看上去像一个长跑运动员。只是毕业后他没有再坚持。分到了单位上,人就没有那么单纯了,做事都有些畏首畏尾。早晨他也很想起来跑步,但是其他的人都不跑,他想,他们会不会笑我?镇上的人会不会笑我?路上过来过往的人会不会笑我?有几次,他起得特别早,想在别人还没起来的时候到外面去跑步,但等他跑步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起来了。他们都知道了他跑步的事实。于是他抄小路一溜烟跑回房间,想赶快把自己藏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脸像一只火球似的在轰隆燃烧。他当然还可以起得更早些,但那毕竟太吃力了。再说,他当时已经谈恋爱,喜欢在早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回味刚刚做过的美梦。

事情就这样被一拖再拖了下来。他也从镇上调到了拥挤的城里。当他意识到跑步对于身体的重要性,他只能每天穿着泡沫拖鞋,在自家的客厅里原地踏步地跑上半个小时。这样虽然有些滑稽,但对别人的生活没有影响。更主要的是,别人不知道他在跑步,那么就不会遭到别人的嘲笑了。他的身体也不如从前灵活矫健。经常头痛、颈胀、耳鸣,记忆力下降,明显的神经衰弱症状。他还怀疑自己血压偏高和颈椎突出。以前的许多次旅游都比较轻松,即使山很高,也有缆车,所以刚听到这里的情况,他也想打退堂鼓。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底。但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要试一试。他的身体虽出现了衰老的迹象,但性格的棱角,还没有完全被磨掉。

大家都在放下旅行袋或背包,准备交给挑夫。毕竟是那么高的山,多一点重量到时候都会成为很大的负担。晚上要在山上过夜,听说比山下气温要低十多度,许多人都带了御寒的衣服。他想了想,还是把包背在自己身上。有人说,不用自己掏钱的。他笑了笑。他知道不用自己掏钱。也不是他包里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担心丢失。其实他包里只有一本书,一只茶杯,一条洗脸的毛巾而已。他不习惯用不是自己的毛巾洗脸。他也没带御寒的衣服。本来已经带了,但出门的时候又把它扔了出来。他不相信会那么冷,另外,他不喜欢出门时带很多东西。很多年前,他曾经为一个问题所困惑:比如一个有良知的人,他在大街上碰上了一个拉黄包车的,他是上他的车还是不上他的车呢?上他的车,自己凭什么让别人拉着他?而不上他的车,车夫就会少了一桩生意,如果每个人都像他那样,拉车的不是要饿死么?这个问题让他十分苦恼,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答案。虽然说后来有一种新的理论出来,该理论的大致意思通俗说来就是,有买的就有卖的,反之亦然,一切都要围着这个中心转,但他觉得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除他的苦恼和疑惑。就拿今天的情况来说,如果他把自己的包放上去能让挑夫增加收入,他也许会那么干,可现在他的包并不能给挑夫增加收入,不管他的包放不放上去,挑夫都能得到一些数目并不大的钱,那他为什么要增加挑夫肩上的重量呢?你看,虽然他有时候会排斥那个理论,可现在,他还是把那个理论当作了他决定此事的尺度,由此可知它的法力无边。

登山陆陆续续开始了。起先坡度比较平缓,他们还有时间看看斑斓景色。白色的茶花开得正浓,同伴说,山沟对面的那团火红是野柿子。时序已是初冬,山道上积满了落叶,但随着路径越来越陡,石级上的落叶反而少了。大概是风把它们吹到沟壑里去了。在这山上,风就像是一位国画大师,遒劲的笔力直达枯黄而坚硬的草尖。满山里只有寂静。陪同他们登山的一个当地与会者说,在深山里是不可能听到鸟叫的。而他以前读到过许多这样的句子:大山里,鸟清脆地叫了一声,飞向云端里去了。不知不觉,汗水洇湿了衣衫。许多人走一段便要坐下来歇息一阵。他和两三个人走在前头。没想到自己在他们中间身体还算好的。这使他感到高兴。这完全得益于他早年努力向上的生活经历。气喘吁吁爬了许久,遥遥向那位在上面的本地人打听,可还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哪。这时,他看到山道上有一只马蜂在爬(也许不是马蜂而是别的东西,他的生物学知识很有限),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毫不犹豫地抬脚踩了过去。

马蜂成了他脚底的一只标本。

但他忽然跳了起来。他想,我为什么要踩死它?难道自己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到山上,竟是为了踩死一只马蜂?也许在他抬脚踩下去的刹那,他想到了马蜂是会蜇人的,是可能对人体有害的,因此会有一种决定它生死的价值取向,可造物主从来不因这一点而决定生命本身的存留与否。他没想到,在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他已经在这座山上犯下了罪过。同伴瞧见了他的脸色,问他怎么回事,他没有把事情告诉他们,否则一定会遭到他们的嘲笑。谁会为踩死了一只马蜂而懊恼呢?可事实上,他的确是越来越后悔了。报纸上有一则消息说,有人打死了一只马蜂,结果引来一群马蜂扑在他的身上。他想,如果真的有这么回事,他将不作任何反抗,让蜂群停泊在他的身上。那时别人从远处看来,他是不是也成了一只很大的马蜂呢?

他郁郁寡欢起来。

白房子

自从那栋白房子在村东头耸起来,整个村子里便没了安宁。

但我们没想到,村子里第一个被送进那里的,是小慧的爸爸马松。

小慧是我们同学,马松是个建筑包工头。逢年过节,大家便看到马松到处买猪屁股送给人家。可一头猪只有一个猪屁股,这让马松很是发愁。据说有一次,他对小慧的妈妈谢美芳说,你要是有个像猪那样的屁股就好了。谢美芳当时就变了脸。有人说,他天天在城里看女人的屁股。他说城里女人的屁股就是好看,有模有样,有的像刚从云层里冲出来的太阳,有的像一艘大船,在大街上乘风破浪。他说得神乎其神,后来他居然开着小车把一个大屁股城里女人带回了家,说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大人们形容说,那女人的屁股真的像一艘大船可以乘风破浪,停泊在我们村子里很是惹眼。

这天,他在院子里停好车,刚钻出车门,就被一伙忽然从屋子里窜出来的人抓走了。我们等到一个多月后才见到他。这时他已经不像马松了。我们放了学,看到一个人站在村口手舞足蹈的,旁边许多人在看。那人胡子拉碴的,头发也很长。跑近一看,原来是马松。奇怪的是,小慧看到她爸,反而飞快地跑掉了。我们听到马松气愤地说,哪有这样的道理,对不对?这事我跟他们没完!

原来,马松中了埋伏。谢美芳悄悄给白房子里的人打了电话,他们就来埋伏在那里,等马松一进门,就把他逮了个正着。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听到马松那慷慨激昂的声音。他依然站在树下,胸脯一起一伏。他把上衣解开了,露出了像管风琴一样的一根根的肋骨。他说,你们不知道,他们哪里把我当人?进了门,就把我甩在地板上,上来五六个人,拳打脚踢。我说我没有病。他们冷笑一声说,嘿嘿,到这里来的人都这么说。我不肯吃药,他们就把我的牙齿撬开。那药很阴险,我吃了它,就真的不由自主,受它的控制了,我想动,另一个我说,算了吧,别动了,再怎么动也没用。奇怪,我一下子分成两个我了。我就停下来看着两个我互相争辩。不对,应该还有一个我,我分成了三个我。天啊,现在可好,我可以让一个我在家里陪谢美芳,让一个我陪张娜开车逛街(由此可知那个大屁股城里女人叫张娜),还有一个我谁也不管着,留着自己用。我用力拍门,说我已经好了,放我出去。他们又冲过来几个人,说嚷什么嚷。他们又把我按倒在地,翻我的眼皮,用什么撑开我的鼻孔。我说我是精神病,又不是鼻炎,你们弄我的鼻子干吗?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说,那药效果不错,瞧,他已经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了。我说,我要是不承认你们又要灌我,我哪吃得消。一个人笑了笑,没作声。我知道坏了。他们不作声我就知道他们又要搞什么名堂。所以我特别害怕他们不作声。果然,另一个医生搬了个什么东西过来,从里面拉出两根电线,摁在我太阳穴上,一通电,妈呀,我全身都控制不住像波浪似的颤抖起来。那个难受啊,像一百条小狗在咬我挠我,浑身像爬满了蚂蚁。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地板上醒了过来。幸亏张娜救了我。她县里有熟人,一个电话,我就被放了出来。这都是谢美芳那个蠢婆娘害的我,我发誓跟她势不两立,我要跟她离婚!现在,我一点也不觉得对不起她了!刚才我已经跟她交代了,我什么也不要,只要自由!等会儿我要买些礼品,去那里看望病友,他们跟我一样,也有好多是被人强行送进去的,还有一个,不过是写了篇曝光的新闻。他们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说完,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谁知马松又是一去没回。这回他可是自己送上门去,怪不得别人。他正在跟病友胡吹海聊,医生又把他关了起来。他大声质问医院为什么出尔反尔,医生说他的病还没好,要留下来继续治疗。这期间,村里人看见谢美芳又跑了好几次银行。村里人再一次看到马松,又是一个多月后了。他免不了站在那里又慷慨激昂了一番。不过围观的人已经没那么多了。有的人甚至还故意躲开他。大家问这次是不是又是那个大屁股女人把他救出来的,马松咚地拍了一下胸脯,说,除了她还有谁!我三生有幸,才找到这么一个红颜知己,可别人为什么要破坏呢?

与上一次相比,马松更瘦削了些。脸上手上也多了或深或浅的伤痕。不过他的眼睛大大地露了出来,显得更亮更湿润了。刚一看,会吓人一跳。他说这次他决不心慈手软,要坚决跟谢美芳离婚。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住到城里的宾馆里去了。他说,现在,他不怕谢美芳叫精神病院的医生来抓他了。宾馆里有保安,他说。

我听见大人们在说,马松到底有没有精神病呢?有时候像没有,有时候又像有。另一个人说,说你有就有,你越说没有就越有。如果有一天你家里也把你送了进去,你怎么办?瞎说,我家里跟我关系好得很。嘿,谁说得清楚,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家里那位把我送进那里去了,我大喊大叫醒过来,她问我怎么回事,我没理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人们互相打量的目光有些鬼鬼祟祟起来。大概他们是在互相怀疑对方是不是得了精神病吧。可精神病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并不清楚。他们曾经悄悄跑到医院门口扒在什么地方往里看,发现里面的精神病一个个都穿得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有的在下棋有的在聊天有的还戴着眼镜在看书。只有极个别的家伙在那里自言自语或跳舞。

大家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开始烦躁不安。我们听到大人们在厮打,哪怕是晚上,我们也经常被惊醒。那刺耳的声音让我们想起插在围墙上的碎玻璃。一方在吼叫一方在哭泣。你有病!他们互相指责,又被这指责吓得同时发抖。吵到激烈的时候,他们便互相威胁,要把对方送进那栋白房子里去。有几次,有人还真的拿起了电话,不过对方飞快地夺了过来,甚至扯掉了电话线。已经没人去关心马松家的事了。看到他过来,大家纷纷避开。大人也叮嘱我离马小慧远一点。

靠近白房子的几户人家开始要求搬迁了。那里原先还有两家小店,有一天,我们去那里玩,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门了。他们要村里重新给他们划地皮做房子。可我们村的地皮已经越来越值钱了,搬迁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听说那几户人家比赛着在暗地里给负责这件事的村干部送礼。可即使这样,新地基还是没有批下来。后来,他们就完全失去信心了。白天,他们还敢开一下门窗通通风,到了晚上,就把门窗关得紧紧的。其他人家也不知不觉把门窗关紧了。

村里的有志之士指出,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他们包括一个赤脚医生,一个开录像厅的小老板,一个在镇工厂上班的会计,一个开推土车的司机。后来他们又拉拢了一个在城里给人家搞装修的水电工。既然搬迁没有希望,那就让他妈的白房子滚蛋吧。他们经常在一起密谋。有的说要想办法剪断那里的电线,堵塞他们的水管。有的说要推倒那里的院墙,把所有的病人都解放出来。在用到解放这个词的时候,他们颇为激动。有的说不如挖个地道,冲进去把医生全部赶走。不过这个办法没有得到响应,因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医生跑了一批又会来一批,一个什么倒下去千万个什么站起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们商量得热火朝天,对我们小孩子也不避讳,大概认为我们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吧。后来他们认为最有价值的一个建议是,大家从地道里进去,把白衣服偷来穿在自己身上,然后把医生和护士关进病房,由我们村里人控制这所医院,那就高枕无忧了。

此计一出,大家连连称妙。

就在大家还沉浸在种种美好设想中的时候,有一天晚上,马松回了家。他给医院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辆车开了过来,几个白大褂把马小慧妈妈谢美芳拽上了车。

在暗中

队长寅茂吹响哨子的时候,我正躺在凹椅上。我的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见不得光,只好闭着。即使这样,强烈的日光依然会刺穿眼皮,让我无端地热泪盈眶。我讨厌这种感觉。有人说,我的眼睛肯定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奶奶用毛巾把我的眼睛敷了起来。爷爷则扛一把挖锄,在屋子附近东撬西撬,以为我的眼睛被什么压住了。

寅茂喊道,全村男女老少,马上到大队去开会,谁都要去,一个也不能少。寅茂一边喊一边又吹了几声哨子。大概是用了很大力,哨声反而没那么响,听上去有些沙哑。寅茂的哨子用根红布带威风凛凛地挂在胸前。就是睡觉,他也不肯把它解下来。

这时,寅茂吹到了我家廊口。我听屋前的远庆问他:小孩子也要去吗?我家小妹还在发烧呢。小妹是远庆的小女儿,跟我同岁。新学期开始了,我们刚领到了新书。我一遍遍地闻着里面的香味。为了把这股味道保留得长久一些,我要大人用硬纸把它们包起来。这时我爹已经从部队转业,带回了一些画报和电影剧照。于是我的语文书上是杨子荣,算术书上是李铁梅。

我很着急,担心寅茂说小妹可以不去,那我爷爷肯定也不会让我去的。我喜欢开会。喜欢在人缝里穿来插去。每次大队里开会,都像过节一般热闹。有一次,开完会,所有人还要举着板凳排着长队在全大队的十多个小队走一遍,队伍有好几里路长。如果是批斗会,也很有意思,几个人站在台上,脖子上挂着土砖或破鞋,他们中有算命的,打卦的,捉鬼的。遗憾的是,在我们村子里既没有找到地主富农,也没有找到反动派和特务,这让寅茂在外面开会时觉得脸上无光。

爷爷正在屋后沟里做什么。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听到哨子响,他出来问。我忙说,开会了,小孩子也要去!

爷爷说,又开什么会,一开会就不能做事了。别看爷爷手那么大,可他做起地里的事来却像绣花一样。收工后,他总是最晚回家,路上,看到一根红薯藤要捡起来,看到一块狗屎也要捡起来,如果捡到了牛屎,他的脸便笑得像南瓜。七捡八捡的,回到家来篼里就有一大堆。远庆说,再这么捡下去,你迟早有一天也要被划为地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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