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么办?这是什么地方?”
“我刚才正在想这个问题。我想,唯一的办法是回到那个旅馆,再重新出发,只有这样才搞得清方向。我们没带指南针,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方位,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你现在看右边,是一望无际的茅草丛,再看左边,也是茅草丛,草丛过去有一片桦树林,不错,那林子边上是有一个小木屋,可那木屋是一个简易的厕所,里面没有人。往前走吧,也不会获得任何方位感,我们已经走了十个小时,不是连一个人影,一间房子都不曾看见吗?”
“为什么一定要去玉林湖呢?干脆就一直走下去,倒看会发生什么事。”
老文的脸沉下去了,鄙夷的目光很快地扫了我一下,迅速地说:
“除了那件事,别的什么事都不在我心上,你还没看出来呀。”
我嘀嘀咕咕,满肚子怨气跟着他往回走。回去的路越来越艰难,因为疑心不断上升,只觉得前途一片茫茫,两条腿也变得十分沉重了。我落在后面,看着老文那又高又瘦的背影,我设想着他裤管里那两条洼痕累累的竹竿腿在如何迈动,感叹着他竟会有如此超人的精力。我带的火腿肠已快吃完了,汽水也喝了两瓶,可是老文,步行时总是只带几块干面包,什么水都不喝,这是他的老习惯。思前想后,觉得也只有老文的方案是可行的,因为现在已经失去了方位,要再往前走,很可能陷入绝境,饿死在路上,回到旅馆也许有可能遭凶杀什么的,但毕竟可以获得休息和食物补充,还可以斗争,存活的希望也更大。最重要的是,一回到那里,我们就会重新搞清方位,也就可以订出某种计划。这种判断使得我对老文的怨恨减轻了,脚步也没那么沉了。听天由命吧,悔不该当初和他出来旅行,但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哪种解释是真实的呢?实在是记不起了。
我加快脚步,到得与老文肩并肩时,就说出我心中的疑惑:
“昨天夜里你怎么选定这条错误的路线的呢?你又是怎么知道是错了的呢?”
“昨天夜里,我没有机会选择,因为什么全看不见。我知道的是只有一条路通玉林湖,那条路长而又长,大约三十多公里,人只要一走上那条路的路口,就会看见一个游戏场,很多人在那里玩一种‘魔鬼之门’的游戏。游戏就是大家同时进入一张巨大的木门,门里有无数秘密通道,通道旁又有门,人在里面摸着黑任意钻来钻去,先找到出口者为胜。那一天,我在出口处等了整整一天,没有发现一个出来的人,不知他们怎么回事。你想,我们已走了十个小时,还没看见那个游戏场,按时间计算,我们一定是走了一条错误的路线,不是吗?”
我们在返回的路上一直步行到深夜,却没能回到那个小旅馆。我记得它原来紧挨着大路,门前一个塘,可是它消失了。我和老文估计着时间在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就着朦胧的光线寻找着,判断着,可是没有,路旁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没有房子,也没有灯火。最后,我们俩都累倒了。
“找个地方睡吧。”我精疲力竭地说。
“只能在路当中睡了,旁边的乱草里可能有野物,很不安全。”
我放下箱子,找出几件衣裳做成一个枕头,在硬地上躺下去,我开始回忆这一天发生的事,可刚刚开了个头就呼呼入睡了。
一觉醒来,看见老文在抽烟,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夜间的寒气袭击着我,我蜷紧了身子,心里还是有点担忧。
“你就不睡一会儿吗?”
“哪里能睡呢?我正在考虑对策。你想,那小旅馆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的吧?这里只有这一条路,一定是有个环节出了毛病。我们记得它离大路不远,可那只是一个印象,很有可能,我们慌慌忙忙,在踏上这条大路之前已经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究竟多远,在黑暗中也感觉不到,我们自然而然地,就将走过的那段路一笔勾销了。”
“那我们现在是束手无策了吧,因为任何从大路的偏离都有可能再也无法返回,我觉得情况好像是这样,分析也是没用的,走着瞧吧。”我迷迷糊糊地说过了这一句就又睡去了,实在是累得不行。
天明的时候被冻醒,看见老文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腰挺得很直,整张脸老得像树皮。忽然他找了一支粉笔,蹲在地上划了起来。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他平静地说。
“一定要回到小旅馆去吗?”
“那倒也不一定,可总得搞清自己的方位吧?我不会放弃这种努力的。你看我们在这个地方,对不对?”他随手在一条线的当中画了个圈。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个地方呢?”我用力咽下干面包,呻吟一般地反问。
“因为旅馆是在这个地方。”他又画了个圈,指点着,“我要试验一下,看看在丧失了方位的情形之下是否仍旧可以到达预想中的目的地。整整一夜我的大脑都在紧张地工作,我们目前的处境使我的大脑异常兴奋。河边有个女人在哭,你在睡梦中也听见了。”
“我什么都没听到。”
“你听到了的,我还看见你流泪,你受了感染,一醒来,你又不愿意承认了。”
“我们的干粮吃不了多久了。”
“对,我们要节省,尽量少做无谓的消耗,全心全意的只想一件事。”
我不知道老文的体力和精力是如何维持的,从我们出发以来,他就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睡,他总在很紧张地思考,不论日夜。到底他想的是怎样的问题,我也猜不透。我问过他几次不睡觉怎么可以维持的,他说他并不是不睡,他一边睡一边想问题,这是他喜欢的状态,所以他采取了坐的姿势,他不喜欢躺下。
模模糊糊回忆起从前,似乎是,我们已经走过了各种各样的地方,有城市,有乡村,也有荒野。我们有时坐车,有时坐船,有时步行,沿途有或大或小的旅馆,我们到一处就买一张详细的地图。我们俩都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这种无拘无束的旅行。一切都是由于那该死的玉林湖,它改变了所有的计划,将我们抛人无依无靠的情形之中,一想到竟会彻底丧失方位,永远在一条神秘的路上徘徊我就不寒而栗。可是老文,这时在路上乱画了一通之后,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自信表情,他背好背包站起来,伸直了他的驼背,双手举向空中伸了个懒腰,果断地一甩手,说:
“走!”便迈动了僵直的双腿。
还是这条没有尽头的路,路边还是相似的风景,各种不同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交替着,情形有点凄惨的味道了:干面包越来越难以下咽,脚板底打起了两个血泡。看看老文,虽然憔悴,却并不像我这样狼狈,有种精神支撑着他。我和他的心理距离一下子拉得很大。
我们又走了一上午,还是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标志。路边仍是相同的灌木和乱草,有时是一边乱草,一边却是很好看的松林。到中午时分老文忽然坐下了,他的腿像被打断了似的,一下子就起不来了,刚刚我还看见他走得很有劲的样子。
“我反复计算过,我的精力只能维持两天了。于是我想,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停下来遐想一番呢?我选择了往前走,因为我觉得我们快要接近目标了。可是现在,你看见的,我走不成了,你还可以选择。是和我呆下去,还是往前走,由你决定。”
“我想我还是和你呆在这里,我一点把握都没有,这是什么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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