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名差点在鞠躬时栽倒的男仆。伊兰叹了口气,继续沿王宫走廊悄悄向前走去,至少她在竭力不让自己的脚步发出声音。安多的王太女应该从容镇定,处变不惊,她很想迈步快跑,但她的深蓝色长裙很可能会把她绊倒。她几乎能感觉到那个矮个儿男仆瞪大眼睛盯着她和她的同伴。这不算什么,她很快就能忘记,就像她软鞋中的一粒沙。那个该死的、自以为能够给所有人做出最好安排的兰德·亚瑟,他永远都让我的内心无法平静,伊兰想,如果他这次还能逃走……
“记住,”她坚定地说,“他没有听到过跟间谍、叉根和一切与此有关的事情!”现在她最不希望出现的事情就是兰德决定“保护”她,男人总是会做这种糊涂事。
奈妮薇管男人的这种毛病叫“只会用他们的胸毛思考”。光明啊,他也许会让那些艾伊尔人和沙戴亚人回到凯姆林城里来!甚至进入王宫!虽然极不愿承认,但她的确没办法阻止他,除非她公开发动战争,甚至可能连战争也无法阻止他。
“我不会把他不需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他。”明一边说,一边朝一个双眼圆睁的瘦高女仆皱皱眉,她在行屈膝礼时差点瘫坐在红褐色的地砖上。伊兰瞥了明一眼,不由得想起自己穿马裤时的样子。也许她还有机会穿上这样的衣服?穿着裤子的感觉的确要比穿裙子自由许多,但那种高跟靴子走起路来肯定不太方便,虽然它们让明几乎像艾玲达一样高。即使是柏姬泰穿上那样的靴子,步伐也会变得不稳定。明的紧身裤和外衣几乎没办法遮住她的臀部,这种穿着实在是太丢人了。
“你对他撒了谎?”艾玲达的声音里流露出怀疑。她越过伊兰,盯着明,就连她调整披巾的动作都充满不高兴的意味。
“当然没有!”明尖声回答着,毫不退让地回瞪着艾玲达。
“如果有必要,那又当别论了。”艾玲达发出咯咯的笑声,却又仿佛被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恢复一本正经的表情。
她到底会怎样对待她们?她们必须彼此喜爱,必须这样,但这两个女人从见面开始就一直相互瞪着,如同两只陌生的猫恰巧走进同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确实,她们对所有事情都能达成共识,但伊兰希望她们不要再向对方展示自己使用匕首的技巧了。她们绝不能有任何分歧,因为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同将那个男人握在手心里。她们只是很随意地摆弄一下自己的匕首,并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但她们的动作实在太明显了,而明带在身上的匕首数量也的确给艾玲达留下很深的印象。
一名身材瘦长的年轻男仆捧着一托盘高灯罩,朝伊兰鞠了个躬。不幸的是,他只顾盯着她们三个,忘记自己手中的东西,紧接着,玻璃撞击地板的碎裂声音立刻充满了走廊。
伊兰又叹了口气,她并不期望所有人都能很快习惯这里的新状况,当然,让所有人吃惊不已的并不是她,也不是艾玲达,甚至不是装束与众不同的明。令人吃惊的是紧跟在她们身后的卡赛勒和德妮,现在她有八名保镖,她早晨醒来时,就看到这两个人守在她门口。
伊兰在王宫中有卫兵随行,这肯定是令人吃惊的事,而这些卫兵全是女人,这就足以让那些仆人瞠目结舌了,现在大家肯定还不习惯这种事。柏姬泰说过,她会让这些卫兵更像是一种仪仗队,而她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她昨晚离开伊兰的房间以后,一定是去召集王宫中所有的裁缝和制帽匠。现在伊兰的女卫兵们都戴上一顶亮红色的帽子,宽帽檐上别着一根雪白长羽毛,有白色镶边的朱红宽绶带横过她们的胸口,上面还绣着站立的安多白狮。她们的白领红外衣用丝绸制成,剪裁跟普通的女王卫兵制服稍有不同,让它们更适合女性的身材。制服下摆几乎垂到膝盖上,猩红色的马裤在双腿外侧各有一道白色镶边。她们的手腕和脖子围着华丽的白色蕾丝缎带,黑色马靴用蜂蜡打磨得闪闪发亮。穿上这身华丽的衣服,就连神态平和的德妮也显得有一点不可一世了。伊兰怀疑,等她们的镶金剑带和剑鞘、漆光头盔和胸甲做好的时候,她们大概会变得更加骄傲。伊兰完全可以想象,当柏姬泰吩咐那些宫廷盔甲匠打造适合女性体型的盔甲时,他们的眼睛会瞪得有多大!
此时此刻,柏姬泰正忙着逐一面试女性候选者,好为伊兰挑出二十名贴身保镖,伊兰能感觉到她集中了全部注意力,但没有任何肢体动作。通常这种情形意味着柏姬泰正在看书,或者是下棋,但有任务时,她从不会偷闲去做那些事。伊兰希望柏姬泰真的会把保镖人数控制在二十人,她还希望柏姬泰忙得不会注意到她已经遮蔽了她们的约缚。为了向柏姬泰隐瞒一些事,她不得不向范迪恩询问解决办法,而范迪恩给她的答案相当简单,这也让她苦涩地想到,还有多少对其他两仪师很普通的事情,她却还没完全了解。很显然,每一名姐妹都知道该如何遮蔽和护法间的约缚,就连那些没有护法的姐妹也一样。
伊兰还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保镖,如果不是想要避开她们和柏姬泰,她绝对不会想到去问范迪恩这种问题,也就绝不会知道约缚还可以进行伪装。她现在并没有躲开这些保镖的打算,但万事总是有备无患,柏姬泰肯定不会允许她和艾玲达单独在城里行动,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当她们走到奈妮薇居所门口时,伊兰已经将所有关于柏姬泰的念头推出脑海,不到最后一刻,她还不能遮蔽约缚。兰德就在这扇门的后面,他有时候会塞满她的脑海,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就像故事中的那些傻女孩一样,为了一个男人就把自己的脑子丢到墙外。她一直都觉得这些故事一定都是男人写的。有时候,兰德的确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感谢光明,至少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等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她命令那两名卫兵。现在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她,如果她的运气好,从这里走过的人也许还不会因为看到这两名新保镖就联想到她在这个房间里。“我不会在里面待太久。”
两名卫兵将手臂横放在胸前,行了个军礼,然后分别站在门两侧。卡赛勒一只手按在剑柄上,面孔如同岩石般坚硬;德妮双手握住她的长棍,微笑着。伊兰相信,这个健壮的女人一定认为她跟随明来到这里,是为了和一位秘密情人幽会,也许卡赛勒也这样想。她们在这两名卫兵面前显然不够谨慎。当然,没有人提到兰德的名字,但她们在交谈时不止一次提到了“他这样”或“他那样”之类的话。不过,这两名卫兵至少没有找借口离开,去向柏姬泰报告,看来她们已经认定自己是忠于伊兰的保镖,而不是忠于柏姬泰的。只是如果柏姬泰从约缚中感觉到异样,找到这里来,她们肯定不会把柏姬泰挡在门外。
伊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每个晚上都会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男人,就在这扇门的另一侧,她却还站在这里,自以为聪明地胡思乱想。她已经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积累了那么多期待,现在,她却感到害怕。现在,她不能让自己犯任何错误,于是,她努力地振作起精神。
“准备好了吗?”她的声音并不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强而有力,但至少没有颤抖。她的肚子里仿佛有许多大蝴蝶在来回扑飞,这种事情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发生了。
艾玲达咽了口口水,才发出声音:“当然。”
“我准备好了。”明用很低的声音说。
她们没有敲门就闯进屋里,又急忙将门关上。
奈妮薇跳起来,瞪大眼睛,但伊兰完全没注意到她和岚,即使护法从烟斗中喷出的烟气已经充满整个房间。兰德真的在这里,实在无法相信,他就在这里。明向她描述过兰德把自己伪装成一副很丑陋的样子,但现在他没有半点伪装,只不过他的确穿着很简陋的粗布衣服,而他……实在太帅了。
一看到明,兰德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但他立刻又踉跄一下,双手扶住桌子,伏下身一阵干呕。伊兰拥抱真源,朝他走去,却中途停住脚步,放开至上力。她的治疗能力很弱,而且奈妮薇的动作像她一样快,阴极力的光晕出现在她身周,她的双手已经朝兰德伸了过去。
兰德向后退去,挥手拒绝奈妮薇的治疗。“这不是你的治疗术能解决的,”他用粗哑的声音说,“看来,是你赢了。”他的面孔如同一张僵硬的面具,藏住了表情,但伊兰觉得自己仿佛正融化在他那双眼睛里。艾玲达也一样。让她惊讶的是,艾玲达的快乐也让她感到快乐。她曾经一直希望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会嫉妒艾玲达,而现在,她的这个心愿毫不费力地就成为现实。
对于兰德,站直身体已经成为一件费力的事情,将视线从伊兰和艾玲达的身上移开则更加困难,但他竭力掩饰住这两件事。“我们早就应该离开了,明。”
伊兰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才吃力地说:“你不跟我说句话就要离开?”
“男人!”明和艾玲达不约而同地说出这个词,又惊讶地对视一眼,然后匆忙环抱双手。也许她们两个有着很多不同,但在作为女人这一点上,她们完全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那些想在凯瑞安杀死我的人知道我在这里,他们也许会将这座宫殿夷为平地,”兰德平静地说,“我甚至不能让他们对这里有任何怀疑。我想,明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们,那是殉道使干的,绝不要信任他们。也许他们之中只有三个是例外,达莫·弗林、佳哈·那瑞玛和艾本·霍普维,你或许能信任他们,至于其他人……”他握紧双拳,却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动作。“有时候,你手中的一把剑会突然向你转过剑锋,但我还是需要一把剑,一定要远离所有穿黑衣的男人。现在没时间闲聊了,我最好尽快离开。”她错了,他并不完全像她梦想的那样,他曾经有些孩子气,但现在,那种感觉已经从他身上彻底消失了,仿佛被烈火烧光了一样。这让伊兰感到非常伤心,她没想到他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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