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出门的时候,门房几乎都不看她。哪里会记得她换了丝袜和高跟鞋。出租车司机绝不会记得载过一名女客至七十二街与西中央公园路。就算记得,这与皮耶士大饭店的午夜杀手扯得上什么关系?
“飞摩”的女洗手间里,没有人瞧见她化妆,戴假发。她是由旅社的出口离开的;酒保不可能注意这些事。出租车司机载她到离皮耶士大饭店三条街的街口。没有看她。没有交谈。
“阿卡塔尔”酒廊拥挤不堪,那里有许多女人穿得比她更惹火。塞满人的电梯里,另外有一对也在三十层楼下。但是他们有说有笑的朝反方向走。古卓依以为他们不可能去注意她和福瑞。
到了房间里,她尤其谨慎。他走了以后,(她不用“死”这个字,她要说他走了。)她吃惊的发觉,血沾上了她的手肘。
她对着鲜血看了很久。两只手,两截手臂都滴着鲜明的黏液。她抬起手嗅一下。有股味道。不是她的血,但是有味道。
她进浴室去冲洗,用热水一遍遍的冲洗。擦干了手,任水哗哗的冲去洗面槽里的血污。她回卧室穿衣,根本不朝床上望一眼。
接着再回浴室,关了水龙头。以湿毛巾擦拭开关和门钮。然后,白色的塑料卡片便插入了卡孔。
临走前。她除下假发,卸了妆,用毛巾抹净了脸。假发和毛巾一并装入皮包。再向房间里巡过最后一遍,确定一切部没有问题。
下楼的电梯还是很挤,没有任何人看她:一个苍白着脸,身上穿一件宽大衣,钮扣一路扣到下巴上的女子,当然不会有人看她;她又再是原来的古卓依,一个隐形的女人。
她在第五街叫了辆车子驶到三十八街五号路口。再从转角走回公寓。一个人走在路上她毫不害怕。她的生命即使在此时结束,已经无憾。这就是她的感觉。
锁紧房门,再冲一个澡(这已是同一天的第三次)。把全部的秘密道具放回原来的秘密位置。湿毛巾扔进垃圾箱的塑料袋底,等早上投入焚化炉。
她已有好几个钟头不去注意的抽痛感,现在又开始了。她塞了一枚棉塞进去,再吞一粒米度,两片安那辛,一颗多种维他命B,一颗维他命C,再喝下半小罐草莓优格。
上床之前,干吞了一片镇静剂。
甜睡有如婴儿。
接下来的一个月,何其匆匆。一日接着一日,连星期都像煞缩短了许多。星期一才完,星期五便已赶到。想要记忆中间发生些什么,难。
在这如飞的刻板生活里,逐渐的,那逝去的往日竟活现在眼前。古卓依发觉自己愈发想念起她的婚姻、丈夫、父母,还有她的童年。她花了一整夜回想十三岁那年,来参加她生日宴会的朋友,把他们的姓名一一写下。
那次的生日过得一团糟,一方面因为有几个客人缺席,而且不来电话道歉。另一方面因为她刚巧在那天第一次来经。不停的出血,可怕极了。她看着自己就像一个起了皱的空皮囊。
米尔耐在一周后拨电话到她家里。这倒是出乎意料,她一时间竟有些想不起他。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他说。
“哦,没有。”
“好吗,卓依?”
“很好,谢谢,你呢?”
“普普通通,”孩子气的声音。“我在想你明天晚上要是没有什么计划的话,我们一起去吃顿饭、看场电影。”
“哦,对不起,”她接得很快。“我有计划。”
他表示失望,但盼望着下次的机会。两人不自在的谈了一会儿,挂断。她紧盯着这具黑色、死寂了的电话。
“不要太猴急,卓依,”母亲曾斩钉截铁的训诫她。“别教男人一眼看穿你迫不及待。”
她不知道是她毋亲教导有方,抑或自己本来就兴趣缺缺。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想再见米尔耐的面。如果再见,那也只是为了消遣。
他果然又来了电话,这次,她接受了邀请。星期六的晚上,她以为这是好预兆。纽约的男人在平常日子定的约会都是“垫档”的小角色。星期六晚上,那才是留给心爱的“大牌”。
米尔耐坚持在她公寓楼下大厅见面。直接由那里叫车至东六十街的一家法国餐馆。他已经预先订了座。这家餐厅的生意很好,装潢得很活泼。
古卓依惬意的抽着烟、啜着酒、听着别桌食客的闲话,这一刻,她感到自己是有形的,真实的属于这个世界。
饭后,他们俩漫步到六十街和第三街口。电影院前却排了长龙。他一脸沮丧的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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