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上自行车,从苏州坐船到沙洲(现为张家港),骑着自行车玩了几天。
又带上自行车,从沙洲坐船到常熟,骑着自行车玩了几天。
去虞山路上,见到某和尚墓园,里面种满罗汉果树。
罗汉果树上结着罗汉果,废话,罗汉果树上当然结着罗汉果。
罗汉果树上当然不结佛手、橄榄和苹果,又是废话。
我后来对常熟朋友说,我第一次见到罗汉果树,就在你们虞山脚下。
他一口咬定常熟没有罗汉果树,常熟只有红豆树。
红豆树我也见过,现在印象全无,只记得树干魁梧,四周圈定(丑陋的)(刷着绿漆的)(铁质的)栅栏,因为不是红豆生南国季节,我一点看不出相思味道,与杂树倒是相似。
真想不起来了,谁曾给我几颗红豆,想不到红豆如此硬朗——掉在地上,当当直响,仿佛掉的是一把珍珠。
虽然我很把这几颗红豆当回事,还是不翼而飞。
红豆的红,红如西洋玫瑰,其眉心凝一观点,黑得却似西洋玫瑰花瓣边沿凋零着的那缕浓黑。
那时,我有比喻,红如西洋玫瑰的红是柳如是的红,眉心凝一观点乃钱牧斋之黑。后来觉得钱牧斋诗文写得河山大好。
一个人一生能够做成一件事也就足以可称英雄(何况两件:钱牧斋诗写得河大好,钱牧斋文写得山大好),打铁的,磨刀的,画绢扇的,收藏烟标的,收藏啤酒瓶贴的,做酱菜的,箍桶的,写诗的,写散文的,泡吧的,泡妞的,泡方便面的,喝茶的,喝西北风的,打牙祭的,如果他们都当成事业来做,即使没有做成,也是英雄。
而文人甘苦并不多于常人,只是敏感往往使其步履维艰。
我十一二岁时候,父亲不无神秘地递给我一枚(好像猴子睾丸),说是能治咳嗽,它叫“罗汉果”,我在手上掂掂,轻轻;我在手上摇摇,沙沙。
差不多一如蝉蜕的一枚更好像猴子睾丸的罗汉果。
好几天舍不得吃,结果还是被我捏破,迫不得已地掰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含在嘴里。
回味是甜的,但罗汉果这种甜也是携着药味的甜。
世上有一种味道天生药味,不管回味是甜是酸是辣是苦。回味仅仅属于能够搜寻得到的证据,而已,说不定正是伪证。
听说文人味最接近药味,哪怕回味也甜。所以是药所以还是药之所以是药之所以还是药:或挎葫芦施药而能济众,或据密室炼丹而苟自救也,在我看来,皆由不得自己耳。
我或许没有见过罗汉果树却自以为见过,这也是由不得——只是不一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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