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刚说完,就见一个穿着翟衣、头戴钿钗的女子跟在芳郊后面,慢步走出来。
不是旁人,正是明成县主,今日的新嫁娘,梁和滟。
原本障面的扇子早被拿开,露出一张极美的脸——清瘦而白,五官和如今所盛行的柔婉之美迥异,眉眼凌厉凛然,秾艳昳丽至极。婚仪时候,妆容厚重,脸极白,眉乌浓,唇点出赤红的颜色,恨不得把每个新嫁娘都抹成一模一样的白面馒头,但同样的妆容落在她脸上,却愈发显出一种锋芒毕露的美艳。
只是那乌浓的长眉此刻微蹙,手里拿着的扇子也不住扇动,梁和滟冷声道:“我叫她开的,里面的气味太呛了。”
其余地方若说是敷衍了事,那这新房就是用力太过。
墙上地上都新粉刷过,橱柜床榻也都是新打的,才上漆,锃光瓦亮地摆了满屋。
表面功夫因此很过得去,但里面的气味儿也十足呛人。
这屋里本该还有几个陪梁和滟坐着的妇人,但那些人平日里插花熏香,一贯风雅,谁受得了这气味,各自都找借口躲开了。
梁和滟慢慢摇着扇子:“趁前头还未喝完酒,咱们先开窗透透气,散一散里面的气味。”
这是另一件荒唐事。
按说新妇迎进来,总要饮过交杯酒,再放新郎到前厅待客,这群人倒好,直接把定北侯推搡去饮酒了,仿佛怕晚去片刻,就缺他们酒喝一样!
绿芽看一眼里面,说是新房,却空空****,没一点人气,只两根蜡烛,在冷风里瑟瑟摆动,一派萧索之意,哪里像是成亲的样子?
“这…这是成的什么婚,娘子做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
想起适才的事情,绿芽眼圈红起来,原本闷头拨弄炭火的芳郊赶她:“娘子成亲的日子,你落什么泪,不许哭!”
梁和滟也低头,看她眼圈泛红的样子:“哪里委屈?”
“我不委屈的。”
她伸手,扯了芳郊腰间的帕子,很耐心地给绿芽擦泪:“你想,这地方虽然看着破烂,但昔年也是仕宦之家的居所,总要比我们赁的小院好。再者,内城里面,‘尺地寸土,与金同价’,何况这样三四进的大院子?就算地方偏僻一些,但这样大,占地这样多,你算一算,要值多少钱?”
绿芽接过那帕子,和芳郊一起目瞪口呆地看梁和滟掰着指头算账。
“而且,咱们不单有这样大一个院子,陛下封我为县主,每月也是有俸禄米粮的。成一场婚,得个大院子,以后还有钱领,怎么能算委屈?”
绿芽被她逗得发笑,仰着头抬手抹眼角:“我…我是觉得,一辈子就一次的事情,竟被弄得这么…不像样子,替娘子难受。”
话一出,芳郊恨不得把她嘴给堵了。
“一辈子就一次?”
梁和滟慢慢重复一遍她话,似笑非笑道:“也未必只这一次。没听说么?那位定北侯是个病秧子,说句话就咳,走两步就喘,偶尔还要吐回血,身虚体弱,未必能和我白头到老,我这辈子到底会有几次,还说不准呢。”
芳郊不晓得怎么接这话。
绿芽动了动嘴皮子,不晓得要讲出些什么不中听的来,芳郊当机立断,把她嘴捂住,拉着她一起去研究那烧起来就烟熏火燎的炭了。
梁和滟的衣服繁琐,没办法和她们一起研究,于是靠在窗边,不讲话,闭着眼沉思,手指搭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拨动。
芳郊和绿芽晓得,她这是又在心里算食肆的进项,那食肆虽然已不缺伙计,但采买支出,还是要梁和滟上心。
两个人讲话的声音小下去,头搭在一起,低声研究怎么叫那个炭火的烟小些。
这样一折腾,天就渐渐黑了下去。
因为那一场大雪,院子里显得很亮堂,月上中天时候,灯笼的光照映下,泛着一层莹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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