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莱常下山偷看戏文,里面总会有这样「许终身」的一幕。它那时候只觉得矫情,见一面而已,怎么就把小命也交代出去了呢?人类实在是轻率不靠谱得很,要不得要不得。
而现在,它巴不得自己立马修成人身,能开口说一句:「道君,若需要人铺床叠被,只管招呼我。」
是的,将胡莱从半空中接住的,正是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君。
它想问问,道君是何名号?仙居何处?来此地盘桓几日?最要紧的,婚配否?
可惜它不过一只横骨未化的小妖,哪里能开口说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俊美道君飞掠过林地,然后将它放在草丛中。
他修长的手指勾勾它软软的下巴,温声道:「以后小心点儿,别去太危险的地方,不是次次都会有好运气的。」
胡莱前爪抱着头,黑眼睛看着他转啊转。
「去玩吧。」他道。
胡莱低头看着洒落满地的栀子花,再看看玉容仙姿的道君,赶紧刨出一朵最大最完整的双爪捧给他。
鲜花赠美人,手有余香。
道君接了花别在衣襟上,拍拍它的头,凌空飞渡而去。
真是个好人,胡莱仰头,发出一声赞叹。
「收收你的口水,都滴胸口去了。」孔雀君不知何时蹲到了旁边的老松上,嫌弃道。
胡莱用爪子抹了下下巴,十分坚定:「花孔雀,我要修成人身,你教我。」
孔雀君动了动五色翎羽,高冷地说:「他是昆仑山的奉道弟子沈泊如,是领了师命来翠屏山拜见山顶那个松青老道士的。前日老道士满山宣传,让小妖们安分些,小心别被抓了,你没听见?没听见就算了,不过见人一面而已,居然就生出妄念来?别说修出人身,你就算是立刻化为妖仙,他也不会看你一眼。你知道什么叫『奉道』吗?」
胡莱当然不知道,孔雀君便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解释起来。
所谓奉道,便是指心志坚定之人,为表求道之心万死不改,立下不结婚、不留后、不传艺的誓言。昆仑山上几十个奉道之人,个个修为高深且道心坚定,岂是儿女情长能动摇的?
「你也是痴心妄想。『癞狐狸』想吃天鹅肉?死了这条心吧。」
胡莱听完孔雀君的话有些颓废,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小窝。可半夜做梦,梦中清风朗月,沈泊如一身青衣,揽着她的腰在群山峻岭间飞渡。她醒来,蹲在月下的山石上怔了半宿,喃喃道:「梦里我可是有人身的,怎可如此轻易放弃?他既道心坚定,我自当追随。」
下定决心之后,胡莱趁着晨光捕了两只早起吃虫的松鸡,又采了两大把野花,和着自己秋冬时节存的红松籽做成一个礼包。它收拾妥当后,对着老松高声道:「花孔雀,我要去松青老道士那里找情郎,谢他救命之恩。你去不去?」
孔雀君从窝中探出头来,撇嘴道:「不去。」
03
胡莱将沈泊如看成自家情郎,免不了有些扭捏。
松青老道住在山顶的一个老道观中,那道观不知修筑于何年何月,几乎快要垮掉。老道每日早起做功课,或下山帮庄人赶跑捣乱的小妖,或去城中抓一抓入了邪道的精怪。他挣了小钱后,便买来各种新鲜的玩意儿,跟胡莱和孔雀君换山间的野味。不拘于松鸡或者石蛙,各种菌菇和松子也爱吃得很。
因常来常往地做生意,互相都门儿清得很,若按照往日的规矩,胡莱站在道观门口鸣叫两声,松青老道自会出来换货。
然而今日,它却想要斯文些,规规矩矩地等人开观门。
这一斯文,日头便高照起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身后传来声音。
胡莱回头,竟然是沈泊如。他换了藏青色的道袍,身后背着一把三尺青锋剑,额头热汗津津。大约是刚晨练完回来,身上松木的香气更加浓烈,胡莱羞得不敢直视,将装礼物的篮子往他面前一推,转身蹿进草丛里跑掉了。
跑出去好几里路,她回头看空荡荡的草木,颇有些失落。怎么就没有追上来呢?胡莱叹口气,回窝的路走得特别艰难。直到看见崖边老松的时候,她又转了念头。这般空手回去,只怕又会被花孔雀嘲笑。既然已经送了礼,就该去看看沈泊如到底喜不喜欢。毕竟,松鸡和松子是松青老道的爱好,自家情郎喜欢的肯定更高雅些。
如此这般,胡莱又偷偷摸摸地回了道观。
这回,它不敢走前门,溜去了后门。一路荆棘做的篱笆墙后是老道新移植的野花。
胡莱嗅到花草的香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酒味儿,一定是老道士在招待它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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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它心热得很,立刻蹿上旁边一株老柳,爬上顶稍窥视起来。
道观后院临着崖壁,可见对面山涧一线白瀑。晴日里白云朵朵,飞鸟拖着长长的尾羽消失在丛林之中,清脆的鸣叫声一层层回荡。
那老道在崖边设了一张案几,摆上了各种山果和野味,并温了一壶酒。他执着酒壶,清亮的酒液倒入玉杯之中,沈泊如举杯作揖,大约是在感谢主人家热情待客。
沈泊如换了一身白色的道袍,腰背挺直,举手投足之间颇显贵气。山风吹来,他衣袂飘飘,姿容若仙。
我家情郎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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