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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博德嘉湾是海上浮着的一座移动小岛,同时只有一个人能够抵达,数千年来岛的主人不断更替,而那座岛却永恒只属于某一个人。」
(一)
离年关还有一个星期,小孩全在街上胡跑,捡鞭炮、放鞭炮,炮皮炸得到处都是,扫成一撮一撮,像地面长了鲜红的藓,空气中遍布着火药味儿和笑语欢声,一片喜庆。就这时候,冷玲玉死了,她死的那当儿没人看见,但尸体矿上的人有目共睹,位置很中心,从夜巴黎蹬自行车出去五分钟的距离,显而易见地躺在水沟里,就像那些炮皮,引发一些热闹,为过年助兴,人们围观她,如同围观一场别开生面的烟火。这件事,大家一致认为是意外。
「昨晚我看见她了,摇摇摆摆,酩酊大醉。」
「你可以啊!还知道『酩酊大醉』!」
「我也看见了,脸红脖子粗,跟相好的一块儿。」
「没有!她一个人在夜巴黎!我坐她旁边儿,你胡乱弹琴!」
「你坐她旁边没跟她聊聊,互相取暖?」
「我是那种人吗?」
「装什么装,谁不知道谁……」
「自己一个人能喝多少?」
「内心苦闷,你哪懂?你看她穿的有多艳就有多寂寞。」
「她相好的呢?那男的呢?」
「早上看见跟一个女的走了。」
「真看见还是假看见了?」
「是昨天早上吧?瘦瘦高高挺年轻那个,眼睛挺亮,看上去挺有派,不是咱矿的,我看见了,跟他老婆一起……昨天就走了。」
「今天!」
「昨天!」
「长什么样?嗳!谁见着了?他老婆长什么样?肯定不好看……」
「你到底看见没有?」
……
人越裹越多,越裹越密,像一团闹哄哄的蚂蚁。早上五点清洁工发现冷玲玉,然后跑去报警,警察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水泄不通,许多人来不及刷牙洗脸就赶到现场观看。当派出所把尸体捞起来,人们吓得捂住眼睛或者转过头去,但没人能忍住不偷看。冷玲玉死相很惨,她双手张开,有七根指头都磨破了,死前挣扎了很久。脸色紫得发乌,眼睛、鼻子、嘴巴里都渗着黑泥。据分析是喝多了,骑着大杠不小心栽进阴沟里,正巧又倒插着,晕乎乎爬不起来,活活被淤泥呛死的。其实水沟这么浅,稍微清醒一点谁会呛死在这里?「说到底还是这个女人不检点,醉酒游荡,这下死也死得不干净」,人群中一个男人大声说,「这件事就应该让全矿妇女谨记于心,警钟长鸣!」
「说什么呐你这人,我们跟她能一样吗?我们可是良家妇女,上这女人钩的还不是你们男人?」
「这种破鞋我可看不上,嫌脏。」
别管男人女人,都急着和冷玲玉划清界限,冷玲玉的爸妈站在人群中局,没有发出声音。那天天气预报说要下雨的,但眼看着天边太阳已经露头,晾了一会儿,冷玲玉脸上的泥结成了一片片小硬块,一条挂在眼角的假睫毛倔强地随风招展,这是她浑身上下唯一还能招展的了。不管这女人生前有多少美貌、多少娇媚,只要一死,她的这些品质对男人而言马上就丧失了意义。正当大家看得聚精会神,有个小孩往人群中丢了一根炮仗,「嘭」得一声,人群炸开,大家捂住胸口。
「谁他妈这么造业!吓死老子了!」一个男人吼道。
小孩嬉皮笑脸地远远站在边上说:「你们干嘛呢?这么多人。」
那个男人显然还没缓过来,脸胀得很红,气乎乎走上前,一把将小孩推到,孩子号啕大哭,人群松动,转向这边,有几个人拉住男人,有几个人去安抚孩子。
「你干嘛呀?大过年的,跟孩子计较。」
男人把身上的手甩开,抬胳膊迅速抹了一下眼睛,走了。天蒙蒙亮,路灯熄了,他黑色的背影混入碌乱的清晨中,皮夹克上三个白字很明显,「尼玛阿」。
那一年发生很多大事,伊拉克局势严峻、俄国战略紧逼美国、香港回归10周年、马上要到北京奥运……这些事很大,可以说太大了,大到矿上的人关心不着,他们能看得见能摸得着的就是冷玲玉的死,这就是悬在他们眼前最大的事。也不是矿上没死过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矿井事故也不罕见,只是冷玲玉死得那么显眼,让人很难不去讨论。那一整个年关,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总都能听到三两句关于冷玲玉的传闻,比她生前还要让人惦记。
(二)
前两年刘斗拿枪把老扁的大儿子扁食给崩了,畏罪潜逃,小玉被撇在矿上,用之前攒下的那点钱开了一间理发店,生意不好,小孟闲的时候就去她店里坐坐,充当一下客人,加点儿人气。她们俩高中就认识,两人都不是成绩好的孩子,高中是就近上的煤矿子弟高中,用大家的话说,「送这儿来上学,基本等于废了。」小孟的母亲不死心,要求小孟至少考一个大专。而小玉连高中毕业证都可以不要,她去上学只是为了不待在家里。子弟高中和隔壁立里矿共用,因此建在之间,每天要骑自行车上学,半小时才能到。小孟家里只有一辆凤凰牌大杠,她个子矮跨不上去,必须把腿从车杠下三角形的洞里掏过去,一蹬一蹬地踩,像一只跛脚划水的鸭子,慢且吃力。而小玉高一就窜到165cm,有天她把小孟拦下来,和她交换了自行车,从此两人每天一起上下学,临到家再把自行车换回来。
「这个月你给我理八回头了。」小孟从镜子里望着小玉,她的头发新烫了卷。「你自己的也烫两回了,我给你数着。」
「这叫精致,旁人谁有这条件?偷着乐吧你。」剪刀在小玉手中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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