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帕雷洛先生临终忏悔时,胡吹一通,把神父骗得晕头转向.他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却得了圣徒的称号,名为圣齐亚帕雷托.
亲爱的女士们,人们做事总是以造物主的值得赞扬的神圣名义开始.既然由我牵头为大家讲故事,我打算讲一件神迹,大家听了,可以坚定我们对天主的深不可测的旨意的信念,永远赞美他的名字.
一切世俗的事物显然都是短暂无常的,里里外外充满了烦恼.焦虑和辛苦,并且面对无穷无尽的危险.如果天主不赐予我们殊恩,不给我们力量和真知灼见,我们混迹于世俗的事物之中,作为一个组成部分,是很难维持长久的.可是,别以为我们是由于本身有什么功德才得到那种殊恩,那是来自天主的慈悲和圣徒们的祈求.圣徒以前和我们一样,也是凡夫俗子.他们生前也食人间烟火,享受人间欢乐,如今在天主身边,得到了祝福和永生.我们有所求时,不敢直接祈求最高审判者,而是央告圣徒代向天主说项,因为他们都是过来人,了解我们的弱点.我们凡夫无缘见到天主,我们的俗眼也无从窥探他圣心的奥秘,有时受到人云亦云的蒙蔽,祈求一个圣徒替我们向天主说项,殊不知那个圣徒早已被逐出天国,再也见不到圣颜.但天主对我们一向慈悲宽容,并不计较.天主明察秋毫,重视祈祷者的一片诚心,原谅了他的无知或代为说项的被逐圣徒的罪愆,应允了祈祷者的要求,就当他是向一个真正的圣徒祈求那样.这一点在我马上要讲的故事里是显而易见的.我说显而易见,并不是指天主的审度,而是指人类的判断.
却说以前法国有个大富商,名叫穆齐亚托.弗兰采西(穆齐亚托.弗兰采西是佛罗伦萨人,农民出身,经商致富.下文提到的切帕雷洛也确有其人.),受朝廷册封为骑士,奉命随同法国国王之弟夏尔去托斯卡纳.夏尔没有封邑,这次应教皇波尼法齐奥之召前去申请.和一般商人一样,穆齐亚托的事务千头万绪,短时间内很难清理完毕,因此他决定委托别人代办.别的事情都容易安排,唯有一件很伤脑筋,那就是他放给几个勃艮第人的债,找不到一个干练的代理人去催收.他知道勃艮第人横蛮无理,不讲信义,心想只有找一个多少可以信赖而又泼辣无赖的人,以毒攻毒,才能治服那些勃艮第人.他正苦苦思索之时,忽然想到一个名叫切帕雷洛.德.普拉托的人,以前常去他在巴黎的家里串门.此人五短身材,衣着讲究,法国人不明白切帕雷洛有"木桩"之意,只当它同齐亚帕洛"花冠"有关,既然他身材矮小,便用小称"齐亚帕雷托"来称呼他,结果这个名字叫开了,知道原名切帕雷洛的人反而很少.
齐亚帕雷托是这样一个家伙:他身为公证人,却以开具假证明为能事,经他手的文件若有一份没有弄虚作假,他反而认为是奇耻大辱.请他开假证明,他特别高兴,来者不拒,甚至可以分文不取.请他开真证明,酬劳再多,他也不乐意.不论有没有需要,他喜欢发伪誓.当时法国十分重视誓言,可他毫无顾忌,凡是找他上法庭以天主的名义作证时,他就抹煞良心发伪誓.他热衷于在朋友.亲戚和任何人之间挑拨是非,兴风作浪,散播仇恨,从中得到乐趣.乱子闹得越大,他越是高兴.如果要他去杀人或者干什么别的伤天害理的事,他欣然从命,从不拒绝.他甚至多次表示愿意亲手去害人杀人.他百般亵渎天主和圣徒,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他从不去教堂,看到教堂里办圣事就嗤之以鼻,避之犹恐不及.与此相反的是,他经常光顾小酒店和下流场所,乐而忘返.他像狗躲开棍棒那样躲开女人,但对于敲后门的勾当却乐此不疲,没有比他更卑鄙下流的了.他坑蒙拐骗时面不红心不跳,像圣徒那么心安理得.他暴饮暴食,吃起来可以玩命,赌博时又是作弊诈骗的好手.可是我何必在他身上多费口舌?只消说他是天下头号坏蛋就够了.长期以来,他的邪恶得到穆齐亚托先生的权势和影响的庇护,正由于这个原因,尽管他屡屡坑害个人,一贯欺骗朝廷,却经常得到个人的尊敬和朝廷的器重.
穆齐亚托想起了齐亚帕雷托,对他的为人再清楚不过,认为由他去对付无赖的勃艮第人最合适.穆齐亚托派人把他找来,对他说:
"你知道,齐亚帕雷托先生,我快要离开这里,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些债款要向勃艮第人收回,那些人一向刁顽,我不知道除你之外还有哪个更妥当的人可以委托.你目前在家闲着,如果愿意干,我可以向朝廷保举,并且从你催讨回来的帐款里提一部分作为对你的酬劳."
齐亚帕雷托当时失意潦倒,走投无路,眼看长期以来一直支持他,庇护他的人要走了,因此只对这个建议稍稍考虑了一下,当即说他乐意接受.两人谈妥之后,齐亚帕雷托从国外得到公证人任命和授权文书,等穆齐亚托离开后,便前往勃艮第.勃艮第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他一反常态,开始和和气气地收帐,执行委托给他的任务,仿佛要等更合适的时机才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他寄住在佛罗伦萨一对放高利贷的兄弟家,兄弟二人出于对穆齐亚托的尊重,对他关怀备至,想不到他在此期间竟然病倒.两兄弟不敢怠慢,为他延医诊治,指派仆人加意伺候,希望他早日康复.但是一切努力都不收效,这位先生上了年纪,据医生说,由于以前生活太不检点,底子给掏空了,像是得了绝症,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两兄弟见了忧心忡忡.一天,他俩在齐亚帕雷托病榻所在的房间隔壁开始议论,一个说:
"我们拿那个人怎么办?我们碰上他算是倒足了霉.他病成这副模样,我们如果把他撵出去,显然于理有亏,会招来众人责骂.当初人家看见我们接待了他,又尽心尽意地请医生给他治病,他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如今人病得快死了,我们却突然把他撵出家门.再说,他生平作恶多端,一定不肯忏悔,也不能接受教堂给他办临终圣事.没有忏悔而死去,任何教会不能收容他,他就会像死狗似的给扔到城外荒冢堆上.即使他作了忏悔,他的罪孽深重,擢发难数,任何修士和神父都不愿或不能赦免.他既然得不到赦免,到头来还是要给扔到荒冢堆.当地人本来就讨厌我们干这一行生意,把我们恨得牙痒痒,如果出了那种事,就会对我们横加指责.他们觊觎我们的钱财,会起来大嗡大闹说'那些伦巴第狗(泛指意大利人.当时意大利商业经济发展,不少意大利人以放高利贷为业,而天主教会规定异教徒.自杀身亡和放高利贷者死后不准在教堂墓地安葬.),连教堂都不愿意收留,我们岂能容他们继续待在这里?,他们会闯进我们家,抢我们的钱财,也许还会要我们的性命.总而言之,只要那个人一死,我们非倒霉不可."
前面说过,齐亚帕雷托的病榻离两兄弟谈话的地方不远,病人的听觉往往分外敏锐,两兄弟说的话,他都听在耳里.他便召唤他们过去,对他们说:
"我不愿意你们为我担忧,更不愿意你们害怕由于我的牵连而受到损害.你们的谈话我全听到了,如果情况真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发展,你们设想的结果确实难免.可是我要得到另一种结果.我一生中冒犯天主的次数太多了,再加一次也无所谓.你们去请一位最最德高望重的神父来,如果确实有这种神父的话,其余的事情交给我,我自有办法既照顾到你们,也照顾到我自己,保证皆大欢喜."
两兄弟虽然不抱很大希望,还是去找了一个教团,请求派一位有学问有德行的神父去听一个在他们家病得快要死了的意大利人忏悔.教团派了一位上了年纪的神父和他们同去,那位神父圣洁明慧,对《圣经》极有研究,深得市民敬爱.
神父到了齐亚帕雷托卧病不起的地方,坐在他身边,首先和颜悦色地安慰病人,然后问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忏悔了.一辈子没有忏悔过的齐亚帕雷托先生回答说:
"神父,我每星期忏悔一次已经成了习惯,有时候还不止一次.我病了八天,说实话,还没有忏悔过:这场病闹得我没有忏悔的气力."
神父说:
"我的孩子,你做得对,应该这样.既然你经常忏悔,我用不着多听多问了."
齐亚帕雷托说:
"神父,可别这么说.尽管我忏悔得很多很频繁,我仍旧一直希望把我记忆所及从出生起到最近一次忏悔时为止的一切罪孽统统交代出来.因此,我请求你,我的好神父,请你原原本本地问我,就把我当成生平从未忏悔过似的.你不必顾虑我有病,我宁肯肉体受苦,不愿让肉体舒服而留下罪孽,使我的灵魂万劫不复,辜负了基督以他宝贵的血拯救我的一番好意."
那个圣洁的人听了这番话非常高兴,认为这是心地真诚的表示.他大大夸奖齐亚帕雷托的习惯,接着问他有没有跟女人犯过奸淫之罪.齐亚帕雷托叹了一口气说:
"在这方面,神父,我不好意思讲真话,因为我怕犯自我吹嘘的罪孽."
神父接口说:
"你放心大胆说好了,无论是忏悔还是在别的场合,说真话永远不会是罪孽."
齐亚帕雷托便说道:
"你既然向我作了保证,我不妨告诉你,我至今还是童身,跟出娘胎的时候一模一样."
"天主保佑你!"神父说,"你做得多好啊.好就好在你自觉自愿守身如玉,不像我们和别的受教规约束的人那样不敢破色戒."
神父接着问他有没有犯过使天主不悦的贪口腹的罪孽.齐亚帕雷托长叹一声说,犯过,多次犯过.虽然他除了跟虔诚的信徒一样每年在四旬斋(天主教徒每年从圣灰星期三到复活节之间举行的四十天斋戒.)斋戒之外,每周至少还有三次只吃面包喝白水,但是他喝水时津津有味,特别是祈祷或朝圣感到疲乏的时候,简直像酒徒饮酒似的.有时候,他像妇女进城那样想吃素什锦,还有些时候,他觉得吃东西有滋有味,像他这样虔诚斋戒的人真不该有这种想法.神父说:
"这种罪孽,我的孩子,是人之常情,完全可以原谅,我不希望你良心上有不必要的负担.再圣洁的人长期斋戒也想吃东西,疲乏的时候也想喝水."
"我的神父,"齐亚帕雷托说,"你不必用这样的话来安慰我,凡是与侍奉天主有关的事都必须问心无愧,容不得半点杂念,这一点我并非不明白,你当然清楚."
神父听了这话十分满意,对他说:
"你如此砥砺意志,实行时又如此诚心自觉,使我非常欣慰.不过我还要问你一件事:你有没有犯过贪婪罪,心里起过非分之想,或者得过不义之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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