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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诞生的（第1页）
夏天的教室很燥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到动动胳膊肘就能碰到人，大到装得下少年生生不息的希冀，阳光透过窗户玻璃印在黑板上，粉笔灰荡在空气里，又落在课本上。
宁夏伸了个懒腰，袖子蹭在了石灰墙上，落下细小的灰沫和白屑。
打了冗长的一个哈欠，眼角泛着亮晶晶的泪花，脱下白蓝色的校服外套，扔到桌上胡乱叠了叠，耷拉的眼皮宽心地垂下，身子像断线木偶，软趴趴地倒下去。
双手怀抱住头，栽进白蓝色的梦里。
胳膊枕麻，换了一边继续睡，身体微微有规律的起伏，耳边是翻试卷、拉笔袋拉链悉悉窣窣的声音。
突然校服被利落地抽走，颧骨砸到硬邦邦的桌面，嘴角还被校服铁质的拉链划了一下，冰冰凉凉的疼，泪水瞬时淹上来。
宁夏狠狠压着脸颊，刚刚短短两分钟做了一个梦，很乱，很杂，醒来后回忆不起任何片段。抬起头，眼睁睁看着一个不熟的男同学穿上了她的校服。
“自己没校服啊！我昨天刚洗的！”
宁夏就要上前抢下来，男生和他一起坐在教室后排的好兄弟们推搡打闹在一块，他们身上的校服出奇的一致，衣领有烟洞，袖口有脱线，拉链上参差不齐的链牙，齿合不上，所以一年到头敞着怀，原本光滑的涤盖棉面料也变得皱巴巴，沾染了灰一道，黑一道的尘土痕迹。
都是班里最顽皮的那几个，每天聚在一起讨论游戏，整些乱七八糟的鬼把戏吓哭女生，想些鬼鬼祟祟的招数去办公室抽屉里偷手机，大扫除会替女生承包倒垃圾擦玻璃的脏活累活，元旦班级晚会也会留下帮忙打扫满地的瓜子皮和彩带，考试考得一塌糊涂也笑嘻嘻不在乎，不爱学习，热心肠，无害而有趣，因为他们的存在，枯燥的课堂多了不少生机。
闹着闹着，不偏不倚踢倒了满满当当的垃圾桶，其中一个男孩的裤腿还扎在桶里，一声巨响，全体笑喷趴倒在桌子上。
一地各色笔迹的演算纸，被筷子捅得乱七八糟的白色泡沫饭盒大张着口，洒出带鱼肉的刺和浸泡在黄褐色汤汁里的米粒，被捏扁的易拉罐里面剩下的可乐也黑乎乎地倒了一地，地板瞬间黏黏涩涩。
“不是我啊！先说好！”
“你丫就是懒得收拾，明明就是你！”
……
乱哄哄一阵胡闹，宁夏回过神来人早勾肩搭背跑没了，气鼓鼓的，“人呢！！！”
校服被抢走了，那迟点去操场也没关系，反正班主任一直像疼女儿一样疼自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挨骂的。
去打水吧，大家都去操场了，茶水间一定没人。宁夏这样想。
茶水间在走廊的尽头，窗户很大，把整条走廊都照得亮堂，外面的阳光撒进来，把少年的影子映在墙上。
热水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漂漂浮浮的热气缭绕着，飞溅的水珠滴在手背，烫得跳脚，隐隐听到最里面的拐角处有什么动静，宁夏探过头。
一个男孩一手把女孩抵在墙上，绝对的身高压制，男孩太高了，有点拔苗助长的感觉。
宁夏脸上炸开不属于她的羞耻，脸颊透着健康含混的红色，蔓延到耳根。
又瞟了一眼，那个女孩……是唐翎的邻居，常安。
男孩刻意老成的声音低低地伏在常安的头顶，“你的唐翎学长作为今年的优秀毕业生回来演讲了，就在誓师大会上，想他吗？”
唐翎来学校啦！我怎么不知道！
宁夏心里的那一点小雀跃像童年的泡泡圈，在脸上不停地咕嘟咕嘟冒出来，肥皂液泡泡破了，溅到眼睛里，一下子变得亮闪闪。
拧上瓶盖就向外奔去，再怎么告诉自己冷静也没有办法，茶水间就留给小情侣吧。
宁夏走后，男孩道：“唐翎毕业还有谁会护着你？丑八怪！幸好还有我，以后我罩着你，不过你得交点保护费！”
常安声细如蚊，虚弱的扞拒，“前几次的还没……”
男孩把嚼完的口香糖精准地吐到常安毛躁的头发上，他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人生中的又一桶金，啐了一口“穷鬼”后，得意地离开。
滴答……滴答……
没关紧的水龙头滴着水，下沉，在犹如无风江海的茶水间泛起短暂的波澜，马上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
蠢人嘲笑蠢人，丑人愚弄丑人，好像弱者将更弱者吃干抹净，就能掩盖得了自己跳梁小丑似的庸碌青春。
世界的整个系统就像聊斋，包裹在两面三刀的巨大画皮里，尽管这张画皮□□地暴露在太阳下，生活在里面的人，就是看不见——傻瓜明目张胆，智人韬光养晦，剩下的道貌岸然，大家都半人半兽。
宁夏走出教学楼，红彤彤的年级大榜触目惊心，只有校名次前三百才会上榜。
校榜宣传窗那么大那么长，突兀地横在高三独栋前，它好像有血有肉，荫护着这群少年对美好未来的心驰神往，但它没有跳动的心脏，冷冰冰地只能容得下三百个少年。
从云朵的视角看操场，学生们一人踩一个刷着红漆的点，间隔均匀，就像平沙万顷中的一粒粒草子，以己为阳，以己为壤，饱满充实，见雨即芽。
“咳咳——一二三，一二三……”教导主任站在黑褐色会议桌前，操着一口方言试话筒，一会儿后，开始声情并茂的慷慨陈词：“同学们好，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老旧的扬声器潜匿了声音主人原有的音色，羼杂着尘土和电流，嘶嘶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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