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你是她的姐姐。对此你准备怎么做?”
“你说的话,一个字也证明不了。”
“证明不了什么?”
“她朝你开了枪。你说你跟她去了油井那边,就你俩。你说的话,一个字也证明不了。”
“噢那个啊,”我说,“我没想过要证明。我想的是另外一次——当时那把小手枪里是有实弹的。”
她的眼睛是两汪黑暗的池水,远比黑暗还要空洞。
“我想的是里根消失的那一天,”我说,“黄昏时候。他带她去了那些老油井边教她射击,他把一只罐头放在某个地方,让她瞄准罐头开枪,他则站在近处看她打靶。可她没有朝着罐头射。她调转枪头朝他开了枪,就跟今天她想朝我开枪一样,原因也相同。”
她微微一动,枪滑下了她的膝盖,掉在了地上。那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响的声音之一。她目不转睛看着我的脸。她低声细语起来,声音拖得很长,透着痛苦。“卡门!……仁慈的上帝啊,卡门!……为什么啊!”
“我真的有必要告诉你她为什么要朝我开枪吗?”
“是的,”她的眼神依旧很可怕,“恐——恐怕你得告诉我。”
“前天晚上我回到家时,她在我屋里。她骗楼管放她进来等我。她躺在我床上——没穿衣服。我揪着她的耳朵赶她出去了。我想里根曾经也对她做过同样的事。但你是不能对卡门那样的。”
她抿紧嘴唇,犹犹豫豫地想舔一舔。这让她有那么一刻看上去像个受惊的孩子。她的面颊线条分明起来,她缓缓抬起一只手,仿佛抬的是牵线木偶的手似的,手指僵硬地慢慢抓紧领口的白色毛绒。她紧紧抓着毛绒,裹住她的喉咙。之后她只是坐在那儿出神看着。
“钱,”她用低哑的声音说,“你应该是想要钱吧?”
“多少钱?”我尽量避免嘲笑的语气。
“一万五千块怎么样?”
我点点头。“这数目差不多。查出来就是这个数。卡门开枪打死拉斯蒂的时候他身上就装了这点钱。艾迪·马尔斯应你的请求,派卡尼诺来处理尸体,他的报酬也是这点钱。但比起艾迪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到手的数额来,这笔钱只是个零头,对吧?”
“你个狗娘养的!”她说。
“嗯——哼。我脑子很好使。我不讲感情也无所顾忌。我只在乎钱。我是如此贪钱,为了二十五块钱一天和多数花在加油及喝酒上的其他花销,我甘愿独自研究案子的所有细节;我赌上我的整个未来,承受着警察和艾迪·马尔斯及其手下的恨意,我躲避子弹,挨铁棍暴打,还说道,非常感谢,如果你还有别的麻烦,希望能想到我,我留一张名片给你吧,万一有事呢。我做这一切就为了二十五块钱一天——也许只再要一点钱来保护一个伤心欲绝、疾病缠身的老人血液里仅存的那一丝尊严,我认为他的血不是毒液,尽管他的两个小女儿有点管不住,总还不是性变态和杀人犯。这让我成了个狗娘养的。没关系。对此我一点也不在乎。各种身材各种样子的人都用这话骂过我,包括你的小妹妹。因为我不肯跟她上床,她骂我的话比这个还难听。我从你父亲那里拿到了五百块,我并没有问他要,不过他付得起。如果我能找到里根,那就又能拿到一千块。现在你要给我一万五千块。这下我变成大亨了。有了一万五千块,我可以买一套房子、一辆新车和四套衣服。没准我甚至可以度个假,不用担心错过一桩案子。棒极了。你付这笔钱是要我干吗来着?我可以继续当狗娘养的吗?还是非得做一个绅士,就像那天晚上烂在车里的那个醉鬼一样?”
她沉默得宛若一尊石像。
“行了,”我语气沉重地接着说道,“你愿意带她走吗?让她远离这儿,带去一个有人能对付她这种类型的地方,去一个他们会阻止她接触枪支、刀械和烈酒的地方。妈的,或许她甚至能自己痊愈,你知道的。有过先例的。”
她站起身,慢慢走向窗前。乳白色的窗帘在她脚边叠成厚实的一堆。她站在层层叠叠的帘子间,望着寂静的黑色山麓。她一动不动站着,几乎跟窗帘融为一体。她的双手松弛地放在身体两侧。彻底静止的双手。她转身往回走,穿过房间,对身旁的我视而不见。等她走到我身后,她急促地喘了口气,说话了。
“他在废水池里,”她说,“早已是一具恐怖的陈尸了。是我干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去找过艾迪·马尔斯。卡门回家来告诉我她打死了人,活像个小孩子。她不是正常人。我知道警察会从她口中问到一切的。过不了多久,她甚至会拿这件事吹嘘。要是让爸爸知道,他立马就会报警,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们。当晚他就会去世。他去世倒没什么——关键在于他去世前会怎么想。拉斯蒂不是个坏人。我不爱他。但他应该是个挺不错的人。只不过不管他这样还是那样,活着还是死了,比起瞒住爸爸,他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你就放任她胡来,”我说,“惹出别的麻烦。”
“我是在争取时间。只是争取时间。当然我用了错误的方式。我以为连她自己都会把事情给忘了。我听说他们常会忘记发病时做的事。也许她已经忘记了。我知道艾迪·马尔斯要榨干我,但我不在乎。我必须寻求帮助,而我只能得到像他那种人的帮助……有些时候,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一切。另外那些时候,我只好赶快喝醉了事——不管在一天中的什么时间。赶紧喝醉了事。”
“你带她走,”我说,“赶紧带她走才是真的。”
她还是背对着我。她此时的语气变得和缓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要走了。我给你三天。如果到时你离开了——很好。如果你没离开,我就去告发。别以为我是说说而已。”
她突然转过身。“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嗯。带她离开,确保每一刻都有人看着她。能保证吗?”
“我保证。艾迪——”
“忘了艾迪吧。等我休息一下,我要去见他的。我会对付艾迪。”
“他会杀了你的!”
“是啊,”我说,“可他最厉害的手下都没办到。我倒想会会其他人。诺里斯知道这一切吗?”
“他永远不会说出去的。”
“我觉得他都知道。”
我很快离开了她,走出房间,沿着铺着瓷砖的楼梯走到了大厅。离开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任何人。这次没有人来给我送帽子了。屋外,亮丽的花圃看上去像是中了蛊,仿佛有愤怒的小眼睛在灌木丛后面看着我,仿佛阳光里也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钻进车里,向山下驶去。
一旦你死了,躺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肮脏的废水池或是高山上的大理石宝塔里?你死了,你睡去了,长眠不醒,这种事再不会叫你费心思量。对你来说,油也好,水也罢,跟风和空气并无不同。你就此睡去,长眠不醒,不在乎你死得样子有多龌龊多不堪,你又是在何处倒下的。如今,我也是这龌龊不堪的一分子了。比拉斯蒂·里根更有资格位列其中。可那位老人不必蹚这趟浑水。他可以静静躺在支着华盖的床上,把毫无血色的双手交叠在被单上,等待着。他的心是短暂而含混的低声细语。他的思绪灰暗得犹如灰烬。再过一会儿,他也会像拉斯蒂·里根一样,睡去,长眠不醒。
回城的路上,我进了一家酒吧稍作歇息,喝了两杯双份苏格兰威士忌。喝完却并没有感觉好些。这两杯酒只让我想起银发套姑娘。我再也没能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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